第四章

第四章

穆谨亭有势,人人皆知,无人敢轻视这个不就藩却留在京城,且把持朝中众多势力之人,哪怕他是个残废。可就是因为他是个残废,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与之作对。

这一切,上辈子的萧妧尽皆知晓,虽并不详尽,却懂得其中的关键。她甚至明白穆谨亭的腿伤也是一种借势,这是穆谨亭自己给自己借的势。有母族宛如没母族,爹不疼娘不爱,又是生长在吃人的宫廷里,萧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后和成王,穆谨亭只不过是一颗弃子,一颗想用时便用,想弃时便弃的弃子。

前世,他一步一步走到当时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无法想像的,而萧妧也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

一个残废却掌握着偌大的权势,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红,甚至不屑。有谁知晓他实质上日日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那种痛苦跟随了他许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没人看到他的隐忍,萧妧却看到了,看了两辈子,所以眼眶不由自主便红了,萧妧努力绽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表哥。」

那人在阳光之中转过头来,瞳色如墨,平静无波,面色却有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软和。

「今天腿有没有痛?」她走了过去,蹲在穆谨亭身边,摸了摸他的腿。

「没有。」

「那就是那汤药和按摩之法有用了,日後表哥肯定是要回长安的,我把这法子教给常顺,你不要忘了让他帮你泡腿按摩。」

「好。」

「那孙老名医说没办法了?他是什麽名医啊,亏别人将他吹得神乎其技!」语气中有些轻嗔抱怨,萧妧以轻快的口气告知穆谨亭,她知晓了那件事。

「孙老名医还是有些本事的,只是这是毒,他擅医却并不擅毒。」

萧妧沉吟道:「那咱们再去找他一次,将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讲给他听听,看能不能有些作用,毕竟我也不懂医,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也可。」

「表哥,你的腿一定会好的。」她抬起头来,望着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样。

他垂下头,望着她晶莹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小脑袋。其实他本就没打算治这腿伤,就算此时可治也不会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实穆谨亭对如何治疗自己的腿伤,心中已然有数,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从那幕後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来源,便一切可解。可如今他还没有足够的筹码让对方主动送上前来,当然若是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会拒绝,能省事自是好的。

虽是说了要再去找孙老名医一趟,可穆谨亭却没有当即就去。之後连着几日,他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悠闲模样,萧妧也明白这里头的内情,自然也没有催促。每日要麽是闭门待在自己的住处,要麽就是偶尔去萧玉那里,再不然便是待在穆谨亭住处识字。如今已经不是常顺教导萧妧了,而是穆谨亭自己教。

如是几日下来,忽一日穆谨亭吩咐下去,要出门去走走。萧家人只当他是去见识一番兰陵镇的风光,倒也没有多想。

次日,一辆马车驶出了萧家祖宅,穆谨亭只带了常顺、萧妧以及两名他从宫里带出来的侍卫,一行人往外城行去。

先是去了外城的商业区,整个商业区呈一条十字街的模样,其中以东大街最为繁华,各式酒楼商铺林立,来往行人车马如云。

一行人先去卖成衣的铺子,又去了金楼,有人帮忙付银子买东西,萧妧自然乐意之至。连着逛了好几家,买了不少东西,又去一家酒楼用饭饮茶,最後才坐马车往城外驶去。

那日常顺等人都是跟着一起去的,自然认得去路。萧妧身穿一身浅碧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头顶上的两个小包包上各戴了一朵红珊瑚的珠花,端的是俏丽可人。此番坐在穆谨亭身边,小身子随着马车一摇一晃的,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自那次浸了江水大病一场,萧妧的体质便不若以往,人也变得娇弱许多,受不得寒、受不得热,更受不得累,每日都需午睡,若不然便会精神不济。这会儿正是她午睡之时,也难怪她会昏昏欲睡了。

这马车并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过只够三四人端坐在内。穆谨亭靠坐在软垫褥上,萧妧坐在他身边,不多时,整个人便往他这边歪靠过来。

见此,单手持书卷的穆谨亭放下了手中的书,往後靠了靠,将人放在自己腿上,又从一旁暗柜里拿了一件锦绸披风搭盖在萧妧身上。

不知睡了多久,萧妧自睡梦中醒来,就感觉浑身暖融融软绵绵的。她不由打了个哈欠,待意识再清醒些,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穆谨亭腿上睡着了。「表哥,到了吗?」

半阖着目的穆谨亭睁开眼,「已经到了。」

萧妧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她顿时脸颊一红,揉了揉眼睛,「你应该叫醒我的。」

「不急。」

「那咱们下去吧?」

萧妧有些窘然,今日本是为找孙老名医而来,先是为了不让行迹落入萧家人眼底,在兰陵镇商业区逗留了一上午,之後又因她贪睡耽误了时辰。萧妧赶忙站了起来,哪知趴得太久,一时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穆谨亭的腿上。

完了,完了。「表哥,没撞疼你的腿吧?」

这明显就是在说瞎话,换个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会疼,更何况穆谨亭的腿本就不好。萧妧自穆谨亭腿上爬了起来,蹲在那里手足无措的看着穆谨亭的腿,模样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无事。」穆谨亭一副淡然的模样,撩开腿上的披风,用指节敲了敲车壁,车外的常顺从外面推开车门。

萧妧先下车,一名侍卫从马车後面拿出穆谨亭的轮椅推了过来,之後穆谨亭坐上轮椅,一行人才往不远处的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孙老名医正好在院中给药草浇水,见了穆谨亭一行人来,便将手中的水瓢递给一旁的少年。孙老名医早已是古稀之年,发须皆白,倒是身板还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驼。

「又打搅孙老了。」

孙老名医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将穆谨亭迎了进去。他自是认出了来者是谁,能让兰陵萧家族长出面,虽并未言明身分,孙老名医也知晓他不是寻常人。

进了屋舍之中,孙老名医便直言道:「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这腿伤老朽确实治不了。」

「後生知晓,这次後生来却不是为治腿而来,而是请孙老看看一份药方,看能否改进一二。这药方有拔毒之效,却是效果不显。」

言毕,萧妧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所书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药汤。

孙老名医接过来端详片刻,时而皱眉,时而松展,面色变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为外物所影响的模样。擅医之人大多如此,刘太医如此,孙老名医也是如此,一见到奇方妙药,皆是浑然忘我。

少顷,孙老名医突然击掌道:「没想到这几种药材还可这般配比,只是改变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变了药效,实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药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穆谨亭,「不知开这方子的人所在何处,姓甚名谁?」

穆谨亭望了萧妧一眼,萧妧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辈所传,小女却是不知是谁所写。」

孙老名医面色隐隐有些遗憾,须臾才道:「这样吧,此方留在此处,过几日你们再来。老朽不才,虽治不了小郎君的腿伤,但有此方在此,将其药效加强三成却是可以的。是时,也许凭着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当然能不能根治还不好说,毕竟这药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却是未知。」

「那麽就谢谢孙老了。」

又过了几日,穆谨亭一行人再度来到孙老名医住处。孙老名医不负所望将药方进行了改良,并当场试验了一番,配合萧妧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来,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後并无两样的药汤竟然颜色发生了变化,甚至隐隐有些腥臭。

孙老名医面色格外凝重,事罢便调配了药水让萧妧净手,之後又交代穆谨亭,若下次再泡汤药,按摩之人必须带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这毒太烈,恐怕会伤及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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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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