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时,马车外响起一个有些急促却又带着惊喜的男声,是毛管事。
萧妧眼神一动,安荣院的那名婢女便主动上前撩起车帘。
「娘子,还请下车,王府里已经传话请娘子进府。」素来沉稳的毛管事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笑容。
他身後不远处跟着方才那个门房,那门房挺直的腰板早已不自觉的弯下了,心中一再庆幸自己刚才的「一时糊涂」没有酿成大祸。
萧妧有些讶然,穆谨亭竟然让她进去,为何不将她拒之门外?
这一会儿时间,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了,甚至想好日後如何处身,左不过就是麻烦接踵而来,上辈子又不是没经历过。上辈子没有身上的这个县主之位,她都能那麽过来,她不信如今就过不去。
想是如此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因此这会儿着实出乎她的意料,让她脸上惊讶的表情毫无遮掩的便显露了出来。
幸好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两名婢女率先下车去,然後回身搀扶萧妧踩着车凳下马车来。
待进了王府侧门,萧妧更加惊讶了,那为首的一人见了她便迎了过来,赫然是常顺。
好吧,惊讶一多便不惊讶了,左不过等会她便能知晓为何穆谨亭竟会不按牌理出牌。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里行去,往前行了一会儿,毛管事等人便被人拦住,莲枝和那名安荣院安排过来的婢女也一样。
莲枝和毛管事并未出声,大抵也懂得这可能是楚王府的规矩,可那名婢女就没有那麽有眼色了,见萧妧跟着常顺往前行去,不禁叫了一声娘子。
萧妧停下脚步,回首皱眉望她。
这婢女面容姣好,姿色中等,脸上带有一丝急切之色,「胡大娘让奴婢随身服侍娘子呢。」
可惜不是个聪明的。
萧妧勾勾唇角,回过头去继续往前,就听得身後莲枝斥她——
「我还是娘子贴身婢女呢,我都不急,你急什麽急!」
「你——」
莲枝才不理这人是不是安荣院派来的,见娘子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素来有眼色,萧妧唇角一动,她便知晓该怎麽做了。
目睹这一切的毛管事也只做看不见状,今日九娘子入了楚王府大门,且还是传说中的常内侍亲自来迎,别说是一名婢女了,待回去後,哪怕是大房、二房的主母也得好声好气的哄着九娘子。
毛管事是何等眼色,自是看出那婢女被喝斥後的不忿之色,只是碍於这是楚王府不敢和莲枝吵嚷起来,估计回去准备想给九娘子主仆二人上眼药。
他心中暗嗤了一声,跟着引他们几人去歇脚的下人走了。
楚王府自是不同寻常,雕梁画栋,重楼飞檐,好一副富贵至极的景象,只是府中的人似乎并不多,沿途一片寂静,空气中蕴含着冰冷的凉意,夹道两旁的草丛花圃中及树梢之上,均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萧妧跟在常顺身後往里行去,行了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入了院中,踏进门内,就见穆谨亭安然坐在窗下,俊逸的侧脸对着门处,正在饮茶。
他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蓝绸锦袍,衣襟和窄袖口是更深一色的宝蓝色织锦腾云绣纹,而那正端着茶盏的修长大掌拇指上带了一个嵌蓝宝戒指,衬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头乌发全数拢在头顶,用三指宽的碧玉发冠扣住。
穆谨亭有一身好皮囊,平常於外人眼前呈现或是尊贵,或者冷硬,却极少会如此华丽雍容。
是的,华丽雍容。
这种词语原本不该用来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时萧妧见了他这身打扮,满脑子都是这种感觉,眼中更是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脑袋眩晕须臾之後,方才清明。这种事她两辈子加起来都经历过不少,自是未将情绪显露於外。
「表哥——」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迟疑。
穆谨亭抬眼望向她,点点头,一贯淡漠的脸庞之上并未有其他情绪。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走吧。」
「去哪儿?」
「出城。」
一直到坐上了马车,萧妧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明白自己出现在楚王府会给穆谨亭带来什麽样的麻烦,可他却提都不提,彷佛这件事很平常。她实在摸不清他到底是如何想的,可给人添了麻烦,她内心是有些忐忑与复杂的。她再度换了一声,「表哥——」
他轻嗯了一声,音调微微上扬,代表着询问之意。
她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东西来,可他素来淡漠的神态实在有些不配合,她心中有些气馁,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嗫嚅道:「表哥,我给你添麻烦了,我不该来的,可是……」她将今早的遭遇悉数讲了一番。
「无妨。」
这声「无妨」清淡无比,却在萧妧心中引起了惊涛骇浪,一股莫名的情绪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咙,让她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发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绪,她猛地垂下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异样。
萧妧素来聪慧,她又怎麽会不明白穆谨亭这声「无妨」背後所包含的意思呢。她曾经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负的这个「萧」姓,若是能够让她选择,她宁愿出生在一个农户的家中,无须富贵,只要有父有母,全家和乐。
可她清楚这是一种奢望,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早已注定,她必会沉沦在无尽的麻烦之中。
上辈子经历了那麽多,哪怕她背靠着穆谨亭这座大山,也从未有一人为她遮风避雨,那些暴风骤雨她从来都是一个人扛,也因此养成了她将所有人隔绝在自身之外的性子。
哪怕是对自己的亲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给妹妹需要的一切东西,却从不与之交心,甚至对王四郎也是如此。上辈子两人作为夫妻,她说什麽、做什麽从不屑去解释,她觉得对了便去做。前世会闹成那副样子,又何尝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内。她也许机敏聪慧,却也有自己的傲气,别人不听解释,那她便不再解释,也因此夫妻之间越行越远。
包括对於穆谨亭这个靠山,她也许狗腿、也许满脸奉承之色,其实内心也是非常清明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要得到什麽,总要付出应有的代价,这是她上辈子所有经历的总结,所以对於他的给予,她向来全力以赴给予回报。
这也是为何後来毒女提出那种要求,他明明没有说什麽,她却主动前去,说是挟恩图报,其实何尝不是一种「我不愿欠你的」的划清界限。
萧妧天性凉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透过本相看透这一切。
重生回来,这辈子与上辈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差异便是穆谨亭变了,上辈子冷硬淡漠又狠心的他,这辈子虽挂着同一张脸皮,却变了太多,难道真的是那次「救命之恩」的影响?
她每次都用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这个藉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牵强,穆谨亭可从来不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马车缓缓前行,车中的萧妧却是难得的满心茫然。
孟嫦曦比萧妧晚到一步。
她屡屡上门,却屡屡被拒,後来穆谨亭犯了错,被承元帝罚闭门思过,她才歇下了上门之举,之後穆谨亭被解禁,她又故态复萌,到底因为背负着家中之举,也不敢太过出格,只来了两、三次。
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门便看到了萧家的马车,婢女前去门房递了拜帖,她则是坐在车上望着那标记着萧家印记的马车。不多时,便见有人出来迎人,萧妧虽然裹着披风,却还是让孟嫦曦认了出来。
萧妧?她怎麽会来这里?!
思绪之间,那一众人等已经大摇大摆的入了楚王府。孟嫦曦银牙暗咬,内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话。这次穆谨亭定然在府中,不然萧妧也不可能被放进去,只可惜婢女回来却沮丧地说,楚王殿下忙於公务——
不见。
孟嫦曦当场扔了手中的暖炉,可她不可能去楚王府门前大闹,各种情绪滋生,让坐在车中的她,绝美的小脸上露出一片狰狞之色。
就在这之际,王府侧门又驶出几辆马车来,孟嫦曦挑眼一看,便看到了穆谨亭的马车。她撩起车帘,屈身探出轻声呼唤,「楚王哥哥……」回应她的却是一众车马绝尘而去。
寒风凛凛,不知何时竟又飘起细碎的雪花来。
【第四十八章温泉共浴好害羞】
汤泉庄子离长安城并不远,乃是御赐之物,上辈子萧妧便有所耳闻,却从未去过。据闻是因穆谨亭为腿疾所困,每到阴雨或者寒冷天气便会疼痛难忍,所以承元帝特意赏下来给他疗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