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姬性子柔弱,每每避让云姬的锋芒,但大囡从来不是一个喜欢退让的性格。可能与身分以及从小生活的环境有关,再加上月姬和小囡皆是柔弱的性格,她小时候脾气颇为暴烈,表面上看起来沉默寡言,但她很会记仇,谁要是惹了她,就等着被报复吧。
可终究还是年纪小,前几日大囡偷偷藏在思乐阁练舞,被云姬发现。云姬讥讽她,又讥讽月姬是个痨病鬼,活不了多少时日,触怒了小小的大囡。她不管不顾一头撞了过去,哪知未撞伤云姬,反倒被云姬给推倒磕伤了头。
事情发生後,伶院的管事仆妇莫大娘怕事情闹大,请了大夫来与大囡看过,又对月姬母女进行安抚,并对云姬进行了责问,此事才算揭过,不过也只是表象,这不,红绸为了给云姬出气,便私下砸碎了月姬母女用膳的盘碗作为报复。
月姬病重已久,又有咳嗽的病症,人人厌恶嫌弃,所以母女的餐具俱是单独配备的。这一套盘碗还是大囡捡了别人不用的粗陶器物拼凑而成,这下被砸碎了,她们母女吃饭可就成了问题。当然还是可以找厨房的管事仆妇再要几样,只是免不了得看人脸色、被人嫌弃。
红绸之所以会领了膳食还逗留在大厨房不走,正是要看了大囡的笑话,然後拿回去说给云姬解气。
厨房里的一众仆妇深知这其中的矛盾,只是云姬在主人那里得宠,在伶院又素来势大,自然没人愿意与她对上,更没有人愿意与她为难,尤其对方还是月姬母女三人,这三个让人讳莫如深的存在。
大囡会如何做呢?众人都很好奇。
在伶院待久的下人们皆知大囡不好惹,以前大厨房里不是没有人为难过她,可大囡虽然年纪小,嘴巴却特别毒辣,不是将人气个仰倒,便是又哭又闹又撒泼,闹得人们都来看笑话。
一个是垂髫幼童,一个怎麽说也是个大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宛如在演闹剧,次数多了,谁愿意给人当乐子瞧,都收敛起来。
当然私底下肯定有人骂大囡如此泼皮,真是贱人生了个贱种,也有人气恼不过,当面骂她,她当众便撕闹开来,第二日那人便被领走发卖了出去。
月姬是贱人没假,大囡也确实是贱人生的种,可别忘了人家还有个姓萧的爹,虽然爹并不承认,但终归有萧家的血脉,这事不用报上去,管事的仆妇自然忌讳,要动手处置。
萧家的规矩向来严谨,不该触犯的底限是绝不能触犯的,能在这大宅院管事的,少不了有一、两个对手,不处置那犯了规矩的人,被人寻到错处,就该自己被问责了。
鉴於这些,伶院里稍有些明眼人俱不会明目张胆的欺负大囡,就算刁难,也是私底下让人抓不到手脚的小动作。前两日云姬和大囡闹的那出,便让伶院上下看了不少的笑话,今日红绸这一举动,更是让人生出了看戏的心态。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反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人们的通病。
大囡直直的往红绸走了过去,红绸见她这怪异的举动,既想避开,又觉得避开有点丢脸,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她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红绸以为自己这样保存了颜面,实则一开始那似想避开的动作,早就让一众人看在眼里,暗笑在心底。
大囡走到红绸身前,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旁人不觉,只有红绸一瞬间僵直了身躯,一股寒意从脚底往脑门窜去。她不是没和大囡作对过,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囡如此可怖的眼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麽凶物给盯住了。
趁着红绸发呆的空档,大囡抢走了她手里的食盒。
云姬所用的器物自然不是月姬母女可比的,光是一个食盒便看起来与众不同,微微泛着暗红色的木材,纹理细密,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大囡只是一眼便看出这是上等的楠木所制,不像她之前拎的那一个,不过是几块薄薄的木片钉成的一个带把手的盒子。
这种东西放在上辈子的萧九娘来看,自是入不得眼,只是重生回来,吃的是简陋饭食,穿的是粗布补丁的衣裳,用的器物尽皆粗鄙,不过一个楠木食盒便让她心生了一种「不是自己的」的感叹。
这种念头不过是一闪即逝,大囡将食盒放在地上,将里头盛着饭食的盘碗拿了出来。云姬的膳食自然也不是月姬母女可比,煮得香浓的黍米红枣羹,配上几碟颜色好看的小菜、白胖诱人的金丝花卷,还有一盘虾肉蒸饺、一碟鸡蛋饼。
大囡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却没有再去望那些吃食,而是端着一一倒进一旁的馊水桶里。
这一个动作彷佛解开了众人定身的魔咒,红绸顿时尖叫起来,一旁的仆妇们也讶然出声。
没有人想到大囡会是这样的动作,倒是仆妇中有那麽一、两个明眼人知晓大囡这举动里包含的意思。
萧家规矩严谨,伶院里的等级分明,按理大囡母女三人是不可以用舞姬这等规制的膳食的,日常用度皆属杂役,而大囡如此做也不过是不让人在明面上挑刺。要知道,红绸砸了大囡的盘碗,大囡拿了她的来抵,即使是闹到管事仆妇那里也说得过去,可她若连食盒里的膳食都抢了,却是从根儿上站不住脚。
倒乾净後,大囡也没有去洗刷盘碗,而是端去了灶前负责杂役膳食的厨娘跟前,让其为她盛母女三人该有的膳食。
「大囡你这个小泼皮,你竟然敢糟蹋云姬的膳食!」
为大囡盛粥的厨娘被这尖叫声吓得手中勺子一抖,她偷瞄了一眼严肃着小脸的大囡,赶忙继续为她盛饭。
待所有膳食盛好,大囡便顺势将那套装着简陋饭食的精致器物给装进自己的食盒里,并盖上盖子。
她直起腰望向暴跳如雷的红绸,「你砸了我的,我拿了你的,两厢相抵。」
红绸的尖叫声一顿,瞪着眼睛红着脸道:「你别胡乱冤枉人,你那食盒放在厨房碎掉了,谁知晓是哪个砸的,凭什麽就赖在我头上?」
大囡撇嘴道:「就你那副不怀好意等着看笑话的脸,傻子也知晓是你干的,不要自己蠢,便怨别人比你聪明。」
这话说得精辟,众人望着红绸的眼神顿时诡异了起来。
红绸的脸红得快滴血,大声嚷道:「反正东西你给我放下,那是云姬的器物,你拿走了,我回去怎麽和云姬交代?」
「你愿意如何交代就如何交代,敢做不敢当?」低低的取笑声中,大囡拎起自家的食盒大步踏出厨房。
红绸想去拦又不敢,之前那会儿大囡的眼神着实让她心里怕得慌,只能跺跺脚,往云姬的住处疾奔而去。
回到住处,月姬和小囡两人已经醒了。
月姬仍旧半卧在榻上,精神萎靡,小囡偎在她身边,一见大囡提着食盒走进来,便迎了上来。她早就饿了,每日都是馒头、稀粥那些没有油水的吃食,饿得总是很快。
帮着打开食盒,小囡发出一声惊叹。
月姬抬眼望去,便看到与那食盒不符的精美器物,一脸讶异,「大囡,这些盘碗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厨房里拿的。」
大囡边说边将食盒里面的东西端了出来,并在矮桌上摆放好。
月姬一脸担忧之色,咳了两声道:「你该不会是拿了别人的器物吧?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常人所用,你是不是跟人又起了争执?阿娘怎麽跟你说的!我身子不好,护不住你,你能忍便忍一些,你这孩子怎麽总是不改,难不成阿娘说的话你也不听?」月姬又是焦急又是担忧,能将这段话说完已是极限,说完後便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小囡赶忙凑过去给她顺气拍背。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撞了开来,随着一句「月姬你教的好女儿」,云姬就带着红绸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云姬大概双十年华的年纪,生得娇媚婀娜,皮肤白皙似凝脂,红唇不点而朱,一双含情目端得是美丽惑人。她身着碧青色短襦及橘红色绣大片牡丹的高腰裙,臂弯上挂着一条薄纱披帛,更显其曲线玲珑有致,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云姬无疑是美丽的,月姬也曾经很美丽,只是被病痛掏空了身躯,如今和云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云姬满是怒火的双眼不禁出现一抹讥讽来,也因此她脸上的怒火反而奇异的消失了,变成了全然的嘲弄,「怎麽?我的东西可好用?也是,只能用些粗陶粗瓷的粗鄙人,自然是没见过如此好的东西。」
云姬的声音很好听,柔中带着几分娇,娇中又夹杂几分媚,若是有男人在此,许是已经软了骨头,只是用这好听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分外恶毒,带着满满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