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言语之间,她走近矮桌,弯腰拈起矮桌上一只空着的润青色细瓷碗,佯装欣赏的看了看,然後松开纤白的手指,只听得「啪」一声,瓷碗掉在地上碎裂开来。

月姬的脸一瞬间更白了,她强制镇定,压住涌到嗓子眼的痒意,强笑道:「若是大囡有什麽做不对的地方,还请云姬妹妹多多宽容,她是个小孩子——」话还未说完,便被云姬尖声打断——

「谁是你的云姬妹妹,我可没你这种痨病鬼姊姊!」

一口气被打断,便再难续上,月姬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云姬不但不停止,反而面带讥讽的又欲启唇说什麽。

这时,大囡出声了,「东西是我拿回来,并且我没准备还回去,你想怎麽着?」

「大、大囡……咳咳……你别说话……咳咳咳……」

「月姬,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整个就是一泼皮货!」云姬纤白的食指直指大囡的鼻尖。

「……云姬,我代、我代大囡……咳咳……跟你道歉……」

「红绸砸了我们的盘碗,我拿你的来抵,好像并不为过吧?」大囡表情淡淡的,语气也十分平静。

这副模样刺激到云姬,她尖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红绸砸你的东西了?只会在这里信口雌黄!再说,就算红绸真不小心弄碎了你的东西,你们那破烂玩意儿是我这东西可比的吗?你们配用这麽精致的瓷器吗?」

云姬越说越怒,飞起一脚将矮桌踢翻,桌上的膳食以及盘碗俱摔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云姬和月姬之间的恩怨,可能与身分地位有关。早年月姬是舞伶中首屈一指的舞姬,云姬还只是个颜色鲜嫩的小伶人,而俗话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云姬似乎忘了很多年前,她总是在月姬身边跟前跟後叫着月姬姊姊,月姬见她聪明伶俐又颇有天分,便将她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几年。

哪知云姬甫在人前出风头,便将月姬从舞姬主位上掀下来,当初谁人不说云姬忘恩负义、居心叵测,可月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并因其身分,无人敢为其抱屈喊冤。而云姬在舞艺之上确实也得天独厚,让人无从挑剔,慢慢坐稳了主舞之位。

起先云姬还算收敛,随着月姬身子越加不好,她便逐渐显露其真实面目,举凡和月姬有关的,她便卯足了劲儿去踩。渐渐大家也知晓她秉性,虽暗里质疑其心性,但表面上却一直不敢说什麽。

这些恩怨,大囡也是知晓的。她本就厌恶云姬此人,又因其屡屡针对,更是针尖对了麦芒。「我们不配用,难道你就配用了吗?别忘了你是什麽身分!」

换着以前的大囡,估计这会儿早就彷佛被针扎屁股似的跳了起来,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经过上辈子那麽多的种种,此时的大囡虽然表面还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童,其实内里早就不是了。

上辈子萧九娘得势以後,便将云姬收拾了,云姬算得上是死在她手里的。一个死人,她并不会放在眼里,就算这会儿还没死,她也知晓刺人要往痛处刺,而不是只是逞一时之勇做些无用之功,让敌人得意,让自家落个难堪。

果不其然,云姬彷佛被针刺似的跳了起来,漂亮的脸蛋变得扭曲,「你们什麽身分跟我比,贱人生贱种——」

「你知道上次说我是贱种的人去哪儿了吗?」大囡笑得怪异。

云姬猛地一窒,而後讥讽的笑了笑,「谁听到我骂你贱种了?红绸,你听见了吗?」

此时除了月姬母女便是云姬两人,没有外人在场,云姬自然不怕落人口实。

红绸声音洪亮地道:「云姬,奴婢并没有听见。」

云姬得意的笑了笑,指了指仍是呛咳不已的月姬道:「贱人!」又指上大囡的鼻子,「贱种!」

出乎意料,大囡竟然未显出暴怒的样子,而是笑容可掬道:「你又比我们高贵到哪儿去?不是贱人的云姬,不是贱人你会待在这伶院里?!」

这句话刺痛了云姬的耳朵,让她眼睛顿时红了起来。她欺身过来扬起手就想掌掴大囡,月姬吓得想出声阻止,却掩盖不了嗓子眼里的咳声,小囡吓得嘤嘤的哭了起来,红绸一脸得意的笑着,等着云姬好好收拾这泼皮丫头。

就在玉手挥下来的一瞬间,云姬突然僵在了半空中,视线往下移去,原来不知何时,大囡手里竟拿了一块碎瓷片抵在了她的玉颈上。

一抹刺眼的红色从那细白的脖子上泌了出来,化为了一颗小小的血珠。云姬感觉到脖子上的凉意,漂亮的脸瞬间刷白。

「你可以试试我敢不敢刺下去。」大囡的声音冷冷的响起,明明声音不大,却在月姬急惶的呛咳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手往下抵了抵,更多的血珠冒了出来。

「大囡,你干什麽?!」红绸尖叫道。

「你还可以试试我弄死你了,有没有人找我偿命。」

云姬僵硬的眼珠直直瞪着斜下方的那对眼睛,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原来大囡的眼睛很漂亮,形状完美,眼长而眼角微微上翘,上下眼睑的线条彷佛浓墨勾勒似的精致,且瞳孔极黑,晶莹剔透的,似乎会反光。

她从那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害怕的脸,还看到了一丝冰凉的冷意,那丝冷意让她宛如被一盆凉水从头到尾浇湿了个透顶,甚至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那双眼也似乎在告诉她,对方没和她开玩笑。

「不是贱人的云姬,你猜猜看,若是我将你就这麽弄死了,会有人找我偿命吗?」大囡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姬感觉舌头和嘴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根本无法言语,而脖子上加剧的刺痛感让她觉得若是她再不回答,很可能以後都说不了话了。

她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明明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女童,身量、体格俱不及她,她只要轻轻一推便能将对方推倒,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要尝试,在她推倒对方的同时,很可能自己脖子上会被扎一个窟窿。

「不、不会……」无限惊恐中,云姬听到自己变调的声音响起。

大囡笑了笑。

云姬明明看她在笑,却没感觉出来那是笑,反而像是恶鬼在招魂。

「那你可知道为什麽不会?」

又是一阵剧痛,云姬感觉自己脖子痛得快断掉了,血在不停的流淌,却不敢伸手去触摸。她急着张口想说,却一个不防咬了舌头,狼狈的一呛,仓皇地道:「因为、因为云姬是个贱人……」

这话甫一出口,云姬的脸便涨红了起来,但涨红只是一瞬间,转眼又变为惨白。

「还有呢?」

这一会儿,云姬已经忘了所谓的脸面是什麽了,那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冰冷瓷片就像悬在头上的一把刀,让她一边恐惧的淌着泪,一边将心中所想一一说了出来,「贱人身分低贱,死了也就死了,就像死只鸡鸭那麽简单,没有人会关心,也没有人会在乎。你和云姬不同,你终归还是萧家的血脉……」

「既然如此,你何必与我为难?你难道不知道兔子被逼急了也会蹬鹰——」顿了顿,大囡失笑道:「我倒忘了,你好像是被人唆使来与我们作对的。」

接下来的一句话大囡说的声音极小,仅她与云姬可以听见,「我娘就是前车之鉴,你以为以後她会放过你?」

云姬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言语已经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了。她脸色惨白,似乎真的被大囡吓到了,无人知晓她心中不停的回荡着一句话,「我娘便是前车之鉴,你以为以後她会放过你?」

大囡随手扔了手里的瓷片便去收拾地上的残局了,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红绸的小脸吓得煞白,赶忙搀扶起魂不守舍的云姬离开此处。

屋中很安静,不知何时,月姬的咳嗽声和小囡的哭声都停下了,大囡弯着腰一下一下扫着地面上的碎瓷片,将所有脏乱俱归拢到一处。

月姬眼神复杂的看着大囡,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囡,你不该和云姬针锋相对,她在伶院势大,若是得罪了她,以後的日子只怕会更为艰难。」

大囡没有出声也没有抬头,继续扫着地。

「娘身子不好,你和小囡都还小,能让一步且是一步,你这性子得改改……咳咳咳咳……」说到最後,月姬见女儿不听不闻的模样,似乎动了气,不光流起泪,还呛咳起来,「咳咳,娘如今的身子越来越差,若是有个万一……咳咳……又得罪了云姬,以後可该如何是好……」

小囡不住给月姬顺着气,见阿姊还是一副纹风不动的样子,不禁埋怨道:「阿姊,娘在跟你说话呢,你干麽总是气娘!」

这句话似乎刺激到大囡,她猛地抬起头,眼神幽暗的瞥了小囡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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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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