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6)
他又继续了半个小时,然后重又放下他的器械。他思想集中不起来,他的感觉不好。他吸气,呼气,做了几下伸展动作。他的手指在发抖,犹如受到一次电振荡。这样是干不好活的。是什么使他这样担心?他摆出阿鲁毕斯②的姿势,开始背诵那72节宗教秘仪,在唇间单调地朗诵着,伴随着他自然地放慢了的呼吸节奏。电话。他妈的!“我是布朗丝·安德留。”“嗯?”“我只是想知道是否……是否一切进展顺利……”好极了,夫人,好得把什么都切开了,没问题。“我几乎才开始,但一切显示良好,您别担心。”“我不担心,只不过……我想说……”“布朗丝?你在家吗,亲爱的?”“对不起,有人叫我。”咔哒。走了。他有点儿生气地把电话耳机放回座机上。他不应该答应的。就像对格莱克。就像他一生中的每一天。他打开小冰箱,就着壶口久久地喝着薄荷茶,然后放回小水壶,转向艾里诺。她真可怜,光着身体,肋骨凸起,那么粗的一个针头插在她脖子上。他平时处之泰然地面对死者时从未见过这种梦魇般的景象。他发现有一份表格掉到了地上。他捡起来。是埋葬许可证。由杰拉·高蒂埃医生签署。“意外地从父母亲住所的楼梯上坠落导致颈椎折断。”三根小骨头。其折断却能致命……哦,一个真正的空心筋斗,小艾里诺,他痛苦地反复对自己说。两分钟后,他发现自己正在拨高蒂埃医生的电话号码,他的肮脏的手套用力按着那些悄无声息的键。那声音激动得发抖,那女秘书告诉他,我的天你真幸运,她才得到撤销令,医生——粗重、狂喜的喘息——可以在一个小时后接见他。他大声向她致谢并重新开始工作,隐隐感到轻松了。他在白色和灰色相间的候诊室里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坐在一个每两分钟擤一下鼻涕的胖男人和一个穿着厚运动衫面庞瘦削的女人当中。他翻阅着叠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杂志。《收益》、《现代价值》、《十字架》、《住房和花园》……他想着他是否要把他的工作室重新漆成橙黄色,这时门打开了,出现一个50来岁的穿白大褂的大胡子,他示意他进去。诊疗室和候诊室一样装饰朴素。左边墙上贴着两幅康定斯基①的复制画,右边墙上是夏加尔②的复制画,尽管他根本不懂绘画。“布朗丝?”高蒂埃医生说,扬起一条灰色眉毛,“您认识安德留夫妇?”他接着说一面抓住希勃的手腕轻轻摆弄。“我最近有幸和他们相见。因为那场悲剧……”“啊,您听说了。可怕,是吧,命运也会捉弄我们的!把胳臂抬起来,这儿……疼吗,这儿?”“有一点。事实上,我是尸体防腐专家,我将负责保存事宜。我还得要您为我签署一份医疗——法律证明。”“没问题。我可不喜欢您的职业,老兄。我的工作已经不快乐了,而您的……深呼吸。”“是的,这样觉得心口痛,也有点痛。再说,那两个当父母的应该天天都为没能足够留心而责备自己。”“哼。楼梯上坠落,您知道……我不太清楚他们本可以怎样做,除非是不让她活下去!”“和这些好动爱闹的孩子在一起,总是要保持警惕,这是很累人的。”“噢,艾里诺不是特别好动爱闹。那天她不走运,就这么回事。您要做个透视,谨慎一点。”“去年我在滑雪时摔倒过,痛了有半个月。您认为会不会是一个以前不曾觉察的小小的骨折?”“这风险不大。骨折,您可能感觉不到了,更可能是脱臼。”他到了外面,手里拿着处方,以及那份连署证明,证实艾里诺未得过可能违反丧葬护理规定的严重的传染病。所以说,这次拜访不能说一点没有价值。“泰姬”的露天座已经客满。格莱克,显然坐在最好的桌子旁,正小口喝着威士忌,朝四周微笑着。希勃一进来他就挥手招呼,好像他会坐到别的位子上去似的。他才坐下,他就把菜单塞进他手里:“我饿坏了,”批评他的灰色衬衫,“人家会说你是从廉价商店买来的。”斥责他,因为他不要开胃酒。希勃不理他,一心一意看着菜单,格莱克则对周围的女人仔细地品头论足。“我要一份‘唐道力’对虾。”希勃作出决定。他非常喜欢吃用辣椒调味的虾。格莱克选了一份牛肉:“很丰盛,嗯。”他点了一瓶“新城堡”,要求提供酒食。侍者礼貌地表示可以,目光却对着空中某个地方。希勃感到不自在,每次格莱克作出标新立异的举动时他都有这种感觉,他的目光注视着角落里的镜子。隔壁小间里的一丛黑头发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只棕色的纤细的手,戴着一顶藏青色布制女帽,一个鹰嘴状的侧面,一声笑,阿夏!坐在她对面的她的同伴,他只能看出那一头灰发和勒紧在粗斜纹面布衬衫里的肩膀。是她父亲?“哦!你是兴奋还是怎么?”“对不起。”“来尝尝我的‘新城堡’,他妈的棒极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