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容闳的梦(5)
无独有偶,这年秋天在杭州西湖上也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一条轮船。曾国藩的大将左宗棠向几位外国人展示他主持仿造的轮船,那是一艘甲板上仅能站立两个人的“轮船”,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机器设备合乎标准。它一艘标准的蒸汽船,只是速度极其缓慢,还不如西湖上船娘的小舟。左宗棠是一个举人出身的湘军著名将领,平日悉心经世致用,注意研究外国事务。他在给朝廷的奏疏中强调学习西方技术、御侮自强的主张,他尖锐地发问:“譬如渡河,人操舟而我结筏;譬如使马,人跨骏而我骑驴,可乎?”不愿骑驴的人们,就这样把中国引到一条陌生的新路上。后人称其为“自强”。因为它发生在同治到光绪两个皇帝在位之时,所以又叫“同光中兴”。1864年6月2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由恭亲王领衔,向皇帝呈递了一个奏折,认为“治国之道,在乎自强”,第一次提出了学习西方“取胜之术”的主张。奏折附有江苏巡抚李鸿章致总理衙门的信,其中有许多惊世骇俗的语句:鸿章窃以为天下事穷则变,变则通。中国士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积习,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细心,以致所用非所学,所学非所用。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不知洋人视火器为身心性命之学者已数百年……鸿章以为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欲觅制器之器与制器之人,则或专设一科取士。士终生悬以富贵功名之鹄,则业可成、艺可精,而才可云集。李鸿章的这封信,带着一个四十二岁中年人的血性,充满强烈的变革**,甚至不无叛逆情绪。他对保守势力进行了无情斥责,对西方的科技表现出毫不掩饰的钦羡,甚至想向延续千年的科举制度挑战。他急切的呼吁,流露出在戎马生涯中刻骨铭心的体悟。李鸿章曾是科举场上的幸运儿,二十一岁中举人,二十四岁中进士,点翰林,二十八岁升翰林院编修。但是战乱打断了那条传统的升迁道路。剿灭太平天国的战争中,曾国藩把他推上政治舞台,他在家乡安徽训练“淮军”,南征北战,成为著名将领。和众多将领不同的是,在和洋人的接触中,他敏锐感受到西洋枪炮的“神奇”,早早开始在军中学习西方的装备和技术。在和太平天国作战的1862年春,他率领七千“淮勇”,搭乘外国人的轮船到上海救援。他的士兵们穿着布袋式的肥裤,色彩杂乱的棉袄,头缠布巾,武器是大抬枪、火绳枪、弓箭,还人手一把雨伞。散发着臭气的队伍招来洋人们的轰笑,然而这更加刺激李鸿章“师夷长技”的**。他认定“开花大炮、轮船两样”是制胜的利器,他向曾国藩报告参观英国和法**舰的感受时说:“其大炮之精纯,子药之精巧,器械之鲜明,队伍之雄整,实非中国所能及。”他每天告诫他的将士,“虚心忍辱,学得西人一二秘法。”淮军到上海不久,人们听到操练场上传出奇怪的口令声:“发威马齐——!”“发威马齐——!”原来根据李鸿章的指令,淮军已采用西式武器和西法操练,在洋教习的命令下,军队的口令一律采取英语。来自乡间的“淮勇”们记住的是中国式的翻译,如“前进”(Forwardmarch),在中国指挥官的口中便是“发威马齐”。李鸿章重实用,肯变通,他走得比他的恩师曾国藩更急更远,很快成为洋务运动的最具分量的领袖人物,中国近代改革的最重要的政策设计人和实行者。在他和曾国藩的联名奏请下,容闳的“幼童留美”之梦终于变为现实,而李鸿章的后半生,也和“留美幼童”结下了不解之缘。5.当老书桌被搬动鲁迅先生曾用“搬动一张桌子也要流血”,形容中国改革之难。现在,曾国藩、李鸿章们正想小心翼翼地搬动一张桌子。可这不是普通的桌子,是有几千年历史的古老书桌。像容闳在澳门和香港读过的新式学堂,直到1862年以前,在中国内地是没有的。第一次鸦片战争,清政府和洋人打交道,遇上了语言不通的麻烦,当时除了临时雇用稍通西语的商人“通事”外,主要是依靠外国人自雇的翻译。可是,直到第二次鸦片战争打响,十多年过去,培养翻译的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清政府都没有做。“火烧圆明园”之后,为解决和洋人“语言不通,文字难辨,一切隔膜”的问题,总理衙门着急了,奏请从八旗子弟中培养外语人才,提出赶快从广东和上海的商人里找懂“咈”、“咪”、“崤”三国语言的来当外语教师。这“咈”是法国,“咪”是美国,“崤”为何国待考。可是后来,说“咈”、“咪”、“崤”话的中国老师还是没有找到,只好硬着头皮聘请洋人当“教习”。这就是1862年京师同文馆开办的由来。第一年招生十名,是些在科举路上踉踉跄跄走了多年的老学子。担任教习的一个美国老师回忆,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见一个学生带着孩子,他问:“哦,这是令郎吧?”学生煞时红了脸,显得局促不安。他回答说:“这是我的孙子。”中国古老的教育制度,因为同文馆而开了小小的缺口。1863年,江苏巡抚李鸿章奏请仿照京师同文馆在上海设立同文馆,后改称广方言馆。接着,1864年,广州同文馆也建立了。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