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懵懂无知的 少年时代: 言不出众,貌不…
梅雨田仗着他“六场通透”的过人本领,支撑梅家原也问题不大,可因他不善理财,尤其是庚子年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之后,戏班停演,家庭生活状况遽然下降。好在梅雨田以前凭兴趣跟人学过修钟表,此时便以此贴补家用,比一些名角沦落到上街叫卖烤白薯、萝卜鸡蛋糕,还多留得些面子。为了节省开支,在梅兰芳7岁那年,梅家由李铁拐斜街搬到了百顺胡同。与此同时,梅兰芳被伯父送到离家不远的一个私塾就读。由于梅雨田一连生了几个女儿,没有儿子,梅兰芳于是有了“兼祧两房”、集传承梅家香火于一身的责任。然而话虽如此,由于梅家由梅雨田夫妻管家,雨田之妻胡氏又严厉有余,梅兰芳母子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家道中落的环境下,在伯母冷峻的目光下,失去丈夫依靠的老实巴交的杨长玉大气不敢出,小小的梅兰芳就更不敢言语了,天长日久,便养成了低眉顺眼不敢正视他人的所谓“木讷”相。据他的姑母回忆说:“他幼年的遭遇,是受尽了冷淡和漠视的。从家庭里得不到一点温暖,在他10岁以前,几乎成了一个没人管束的野孩子。”那时的梅兰芳不好好念书,常常因背不出《三字经》《百家姓》之类而遭先生打手心,于是就和大多数淘气的孩子一样,为躲避背书和责打而逃学。每天早晨,他在祖母的殷殷叮咛声中规规矩矩地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却并不去上学,而是悄悄溜到一条干涸的小沟旁,将书包塞进沟眼里便玩去了。有一次,正当他依旧将书包往沟眼里塞的时候,被著名老生演员也是梅家邻居的杨小楼发现而抓了个“现行”。眼见杨小楼一路走向一边的井台,被拎着的梅兰芳以为他将被扔进井里,吓得连呼“杨大叔”,发誓“以后再不逃学了”。从那时起,杨小楼常常背着梅兰芳到学校,有时路上给他买串糖葫芦,让他一边吃着一边听他讲故事。于是,梅兰芳转变成了规规矩矩的好孩子,书也奇迹般地念得好了。梅雨田的作用不仅在于支撑梅家生活,更重要的是在京剧方面负有使命——引领梅家下一代继续旦角之路。梅兰芳8岁时,便正式开始学戏了。梅兰芳初学戏时与在私塾学文化一样,并没有表现出超过同辈的机敏和灵气,相反倒是显得有些木讷,有些“迟钝”,以至于使包括家人在内的许多人都很失望。照常人看来,梅兰芳少时的相貌不乏可爱,一张胖嘟嘟的脸,细长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宽阔的脑门儿。可是照演员的标准来看,条件就不大好了:他的视力不良,又因眼皮老是垂着遮挡了瞳仁,总不能对人正视;他见了生人又不爱说话,面部表情便显得有些木然。他的大姑母秦老太太因此曾经又爱又恨地说他:“言不出众,貌不惊人。”尽管如此,戏还是要学下去的。第一个被梅雨田请来为侄子说戏的是朱小霞,同学中有朱小霞的弟弟朱幼芬及梅兰芳姑母的儿子王蕙芳。梅兰芳学戏也较慢,往往蕙芳一遍就能学会,他倒还要向蕙芳请教。有王蕙芳的聪慧机灵作对照,梅兰芳在师傅朱小霞的眼里就成了“扶不起的阿斗”,因此对梅兰芳也就少了耐心多了粗暴。他教《三娘教子》开头的四句老腔,梅兰芳学了几个小时仍然不能上口,朱小霞一怒之下,对梅兰芳斥一句“祖师爷没给你饭吃”就拂袖而去,罢教!谁也不知道性格内向的梅兰芳,当时自尊心会受到怎样的伤害。当他望着师傅气哼哼的背影,不知心中会有多少委屈多少懊恼,想到又要叫祖母、伯父、母亲叹息,他的头也许会深深地低下去低下去。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他犹如一颗安卧在土壤里的不起眼的种子,只是在等待着阳光雨露。梅兰芳的姑母十分疼爱兰芳这梅家唯一的独苗,不仅一再叮嘱蕙芳要照顾兰芳,在为蕙芳添置戏衣时也不忘给兰芳同样准备一份,更在为蕙芳另请师傅教戏时,也让兰芳跟着一起学。有些苦恼又有些自卑的梅兰芳,就这样被拖拽着一路跌跌撞撞地入了戏曲之门。真正开掘梅兰芳潜力的是吴菱仙。吴菱仙是著名的“同光十三绝”之一时小福的弟子,当时他已年逾五十,较之血气方刚的朱小霞自然要多些耐心,加上他曾经受过梅巧玲的恩惠,急欲好生教导梅家后代以报恩。更重要的是,他以他年过半百的人生阅历以及教戏经验,以为单从遗传学的角度,就可断定梅兰芳并非一块不可雕的朽木,因而他对梅兰芳倾注了比别人更多的心血。他不用“戒方”体罚,甚至连大声呵斥都不曾有过,有的只是不厌其烦。他在桌上摆放着10个铜板,梅兰芳每唱一遍,他便取下一枚铜钱,放在一边的漆盘内,直到10枚铜钱全部拿完,然后再重新来过。这样的土办法,却很有效,不仅使梅兰芳有了一个比较扎实的基础,也如同“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就在那一遍遍的重复中,兰芳也渐渐感受到了唱戏原来是如此的妙不可言。第一次正式登台演出《长生殿·鹊桥密誓》中的织女,10岁的梅兰芳是被师傅吴菱仙抱上用道具搭成的鹊桥的。站在造型逼真的鹊桥上,望着摇曳的烛光,梅兰芳着实有些兴奋。这一兴奋倒使他忘了胆怯,竟不顾台下叽叽喳喳的茶客,独自放声高歌起来。他未曾料到,这一唱就是半个多世纪,一直唱到生命的终结。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