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四)
因为我当时很有些恶名声,常常会有人请我打抱不平,我呢,就好出这个风头。只要有人来喊我,总是稀里糊涂地就去了。我成了一个十足的打手,那时候的八个样板戏中,有一个叫《红色娘子军》,里面有个大坏蛋叫南霸天,南霸天有个打手也叫老四,成天腰上别着枪,穿着一身黑的绸衣服。阿妍说她刚开始喊我老四的时候,总觉得很别扭,总会想到那个腰里别枪穿身黑衣服的坏蛋。她觉得大家喊我老四,与《红色娘子军》里的坏蛋有关,我怎么对她解释都没用。
插队的时候,我打架的坏名声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我和阿妍在同一个县,又在一个公社,常常借机会去找她们生产队的男生。一开始,我们把她们那边的男生当作虐待对象,动不动便去揍他们一顿,把那几个没用的小男生揍得鬼哭狼嚎,揍得见到我们就跑。冯瑞所在的那个生产队与阿妍的生产队离得很近,我每次都是先去找冯瑞,然后再到阿妍的生产队去惹事生非。我们不仅收拾那些男生,对生产队的农民也不放过。再也没有什么比打架更可以显示我们的能耐,只要有架打,我老四就可以大出风头,只要有架打,我老四就是引人注目的英雄好汉。那时候因为年纪轻,做事根本不知道节制,根本不考虑后果,其实有时候只是故意装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当时玩得真是有些过分,我们成天欺负人家,就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今天打这个人,明天收拾那个人,基本上已成了当地的祸害,别人一听见我们这帮坏人又来了,立刻闻风丧胆东躲西藏。
很快,我们和阿妍生产队的那些男生交上朋友。不打不成交,要打架他们也不是对手。他们开始巴结我们,于是我和冯瑞又开始为他们卖命,替他们出头去揍别人。那时候,除了打架,真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干。要是不打架,好像连活着都没什么意思。各式各样的理由都可以成为打架的借口,看不顺眼要打,得罪了我们兄弟要打,为了女孩子要打,借人钱不还要打,借不到钱要打。常常是为了打架而打架,有时候根本不为什么,也还是莫名其妙地要打,打得鼻青脸肿,打得昏天黑地。对于我们来说,当知青的那几年,是个人品质迅速变坏的几年,我们变得越来越不像话,下乡之前,在家里好歹有父母管着,在学校有老师管着,还有居委会的大妈监督,现在到了农村,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天高皇帝远,谁也顾不上我们了。
除了打架,我们还开始流里流气地追起女孩子来。那时候追女孩子,无非厚着脸皮搭搭话,没话找话地和女孩子说些讨好的废话。我们不过是做出胆子很大的样子,对着一堆女孩子瞎献殷勤,冲着她们的背影胡乱吹口哨。我们给人留下的一个错觉,是女孩子就要瞎追的,可能也因为这个,一开始我给阿妍留下了不是太好的印象。特别是我打架不要命的凶恶嘴脸,更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把她吓得不轻。在阿妍的记忆中,老四动不动便是在和别人打架,动不动就会闯祸。她见到的和听到的关于我打架的事情数都数不清,我们谈恋爱以后,包括后来结了婚,她最担心地就是我会和别人动手打架。她总是担心我会把别人打伤了,打出什么人命来。听到人吵架,看到有人动手,在大街上追过来杀过去,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会不会又是老四。
说老实话,从一开始,我的目的就很明确。老四当时绝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男人,我的心目中一直是只有一个阿妍。阿妍是我的太阳,是我的月亮,是我朝思梦想的女人,我打架也好,到她所在的生产队的乱转也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她肯定也会有这种感觉。我的一举一动都和她有关,差不多过了一年以后,我终于让阿妍明确知道我只是对她有心,明确无误地告诉她我只爱她一个人。有一天,我直截了当地对冯瑞表示,说自己已经喜欢上了阿妍,希望他能帮着传达这个意思,帮我带个口讯给她。
冯瑞说:“老四,这话怕是最好你直接对她说。”
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冯瑞也有些喜欢阿妍,心里想这种事你不帮忙,那还算什么哥们。
冯瑞说:“这话,还真不好意思说出口。”
“这有什么,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吗。”
“是一个班的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说这个呀,这冒冒失失的,算什么呢。我怎么说,就说老四已经看上你了,就好像通知她到公社去开会一样?”
“就这么说好了。”
我不知道冯瑞当时是怎么与阿妍说的,反正他碰了个大钉子。阿妍红着脸骂冯瑞不要脸,并让他带信给我,说我是臭流氓。冯瑞把这消息回复给我,说老四你也真是的,害得我陪着你一起挨骂,真他妈丢脸。我说冯瑞你究竟是怎么对她说的,他说什么怎么说,还不是都按照你的话说了。
我忍不住追着问:“她到底说什么了?”
“她骂我是流氓。”
“还有呢?”
“她说你也是流氓。”
“还有呢?”
“还有,你指望她还有什么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