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酷太平(上)
1.
所有的酒吧都是灯红酒绿的,暧昧的光影将一切幻作似真似假的舞台,仿佛可以随时修改结局,而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主角,所以酒吧的生意永远红火。
2002年夏天北京的藏酷西餐酒吧仿佛更甚。探进头去的时候,在那出名兵气十足的空阔大堂,黑色烛台上佻挞的烛光映得数百张白昼里也许平凡至极的面庞绮丽无边。顺着流光溢彩的玻璃地板一直向里走,在靠近长长一溜黑白电视屏幕的一张钢质台面旁,端坐着一对如花璧人。
这张台子周边的气氛是从安平的那句话开始转变的。一丝不易觉察然而两个人都清楚感觉到了的空气像某种不慎泄露的危险气体,悲哀又无可遏止地缓缓流淌着,唇边漾着洞察一切的睥睨的笑,是的,很快它就会达到一定浓度,然后就是那轰天震地的一声——砰!
在影片里它是好看的——人们很喜欢见识毁灭,那无疑是一种登峰造极的快感,但是……还是让别人毁灭去吧,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自己还得打着呵欠往脸上涂抹或者刮除什么,同时在内心挣扎今天是放弃打车还是打卡,于短期、长远、经济及其政权方面考虑哪样更为划算。所以初萌与安平久经沙场的脸色虽然已然罩不住镇定的分量但还是分别教养深厚地拼命罩着,他们很害怕对方以为眼下的一点小小的不顺畅是自己刻意设下的圈套,那简直太糟了!而且确实有点冤枉。不,这不可以,我们是很好的老同学啊。
2.
那句话其实很平常,就像不小心吃饭时打了个噎——然而吃饭时最好还是不要打噎,所以安平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他说:“是的,我不相信爱情。”
我们看到安平的这句话前面用了一个“是的”,说明他是在回答别人的问话,而他的旁边没有别人,只有显然打扮得十分精心也十分美丽的初萌,对,就是初萌问的那句话:“安平,你相信爱情吗?”
两个人都是国家大大的良民、小小的栋梁,都不想在自己身上惹出哪怕很小的一点漏子,他们一点儿也不想听见有关自己的“砰”的一声,所以安平很殷勤地探过身子堆出笑容:“要不要再来点什么?”初萌很给面子地优雅眨眨鬈曲的长长的眼睫毛:“不了,谢谢。”正好此时侍应小姐来给他们这一桌的续冰水,谢天谢地,安平鼻翼略嫌急促的呼吸平缓了许多——那股危险空气正慢慢淡去。
当然这也要感谢初萌的配合。要是搁在10年,不,哪怕5年前,这股空气一定会藉初萌喷薄欲出的浩然之气直冲云霄,呛得安平以及她身边的一切男人本能地就要低眉敛首——过后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可是现在……岁月真是能改变人啊——尤其是女人,她们其实是蹦跶不了几年的,可是当年我怎么就……不过初萌还算好,样子基本上变化不大——也许是因为是在柔和的烛光下?
3.
初萌命令自己笑得比方才只有更加甜蜜,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搛咖啡匙的手有点抖,她怀疑自己刚才搅咖啡时匙子碰杯子那叮一声简直有点惊人,安平很可能听了去,但是他没动声色。初萌开始有些疑心她今晚邀约的意义,然而……这样也好。走吧,都走吧,走得远远的,让人没什么指望,因此也不会失望——从这个意义上说,初萌又有些感激安平的坦白,至少他不骗她。
他是没有道理骗初萌的,可是也不一定,现世最廉宜的一种事物就是道理,可是他没骗,就凭这点她就应当感激,现在的男人个个是说谎能手(当然女人也并不逊色)。不知从何时起初萌变了感恩先进,然而不这么着又怎样呢?总得给自己一个快乐的借口。初萌忽然感到有心酸的必要,所以她举举左手边的Angle’skiss,微笑:“Cheers!”
“Cheers!”安平说。她的睫毛可真长,比当年还他妈长,一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