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飞过(中)
菲凡禁止自己的问,这点道行她还是有的。可是她禁止不了自己的突突心跳,一直跳到太阳穴上,发酸发痛。于此言磊只说过一个字:蠢!然而菲凡已感到一个散发着沐浴露与花露水气息的女人活生生逼到眼前,她不由得虚空里噔噔噔倒退三步。想来若是人与香粉一起亲到,她必然跌坐在地,无以自容。
呵言磊嫌他的女人蠢,当年又是谁在气壮怨怼:“菲凡你太聪明!”红玫瑰与白玫瑰,白蛇与青蛇,得此望彼,得彼望此——世间一切不快由此诞辰。菲凡凝视睡梦中言磊坦白的脸,是否有一日,他终于也那样神经质地叫起来。女人可以聪明,但务必得在男人力所能掌的范围内。
黄天来电话:“菲凡,好吗?”
菲凡一股酸楚涌上喉头,几乎哽咽,清清嗓子:“好。”
黄天仿佛犹豫片刻,小心开口:“听说,言磊近来常常一个人驾车去京。”
菲凡差点将话筒烙铁样丢在地上,她以为活见了鬼:“你……怎么知道?”
黄天叹气:“这边小城的众志成城你是知道的,哪家有头有脸处拥有秘密?”
菲凡两眼向额角直插上去:“那么你是说……”
黄天忽然黯然:“不,先生的桃花运,太太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反之亦然。”
菲凡急得双齿打颤:“可是可是……”
“菲凡,”黄天敛容,“他对你……”
菲凡倒趁此认真想一想:“很好,非常好——”放低了声音,“他说,娶我。”
黄天那边许久没有声音,菲凡都疑心他走开了,却听他忽地急吼吼一字一句:“菲凡菲凡,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么让我告诉你——你听清了,记好了——世界上顶顶脆弱不堪一击的事物,就是一个已婚男人的离婚许诺!”说毕啪一声撂下话筒,只余嘀嘀声一下一下敲击菲凡的空蒙。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朋友,而他对她说出了这些,想必字字都是肺腑之言吧?
堕入情网的女人!个个都是白日梦狂,将自己毫无设防地搁在太阳地里,以为美梦即将成真,殊不知当头棒喝已是轻的,重者当场五痨三伤永无康复。菲凡拥被寻思了一夜,决心撕破伪善面具,为自己争取应得利益。
所谓悲欢离合,不过是一场又一场反复上演的游戏,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菲凡下定决心的一刻,终于由历来的第二女主角荣升A角。言磊再来的时候,菲凡加倍地花枝招展、柔情似水而落落寡欢,前两项言磊很享受,但末一条就有点吃不消。陪了半日小心,连狗叫都厚着面皮充演了,而佳人依旧颦眉紧锁,不得不耐下性子打叠精神好生探询:“怎么了?”
菲凡等这话正等得万分辛苦,虽再三告诫自个儿仍然脱口侃侃:“对于我来说,要么全部,要么全不——言磊,我累了。”
言磊如遭雷击当场颓然。菲凡并不看他,可是手心里捏得出汗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言磊哑哑开口:“当然——当然我要你,全部。”菲凡刚要松一口气,松至半截看见言磊发焦的面色又提上去,起起落落十分辛苦。
在天伦王朝吃过饭,言磊就拉住菲凡的手:“亲爱的,我看你一个人租房子好辛苦,不如这样,我来买——”
话音未落给菲凡一力阻止:“不,不不!”菲凡的话倒是真心,有朝一日她成为莫太太,还愁没有大房子住?她成不了莫太太,要这房子有什么用?菲凡不是那等势利女子,她是真心欢喜言磊这个人。当然,他买得起大房子更好。
言磊用力握住菲凡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无语凝噎。在外玩过的男人谁不知晓,多少女人就那样天理昭彰地钱货两讫,虽也省心,回想起来到底无趣。
因为有这样一个小插曲,他们的心情都很愉快。步入菲凡租住的小区,有只毛团忽地从菲凡脚下蹭过,菲凡呀一声就扑过去,口里乖乖宝贝儿叫个不住,那是一只不过几个月大的京叭犬,雪白绒糯无比可爱。菲凡回身叫着言磊言磊你看哪!然后就整个凝住了。顺着言磊忽然无限柔和痴迷的目光看去,一个粉团香软的BABY正踉跄而执著地向前奔行——言磊的宝贝儿子,也正是这么大吧?
那种寒彻似的冷,一下子由菲凡的头顶浇到她的脚底,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够高大,无以承受这样的刺骨。她缓缓站起来,抱紧双臂——心理学家说,这是一种自卫的姿态。
菲凡忽然很想念黄天,这个年代,能有一个人在你耳边絮絮一些实话已是奢侈了吧?她忽然变作一个万分委屈的小女孩:“给我讲讲他的家,啊?”
面对这样的请求黄天无以拒绝:“他们本是大学同学……贤妻良母,活泼儿童——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菲凡,还来得及么?”
菲凡凄然一笑,朝闻道,夕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