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梦中的轨迹(上)
此刻是一个阴郁的早晨,家里就我一个人。John一周前又独自去纽约见律师了——为了原先自己股份公司的那宗没完没了的官司。
我是在拂晓时分被隔壁书房里的传真机,接受到什么文件后发出“嘀”的一声而弄醒的。之后,就一直迷迷糊糊,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浮现在我面前的,是那只在挪威的铁轨上死命追赶着列车的圣白色的小猫。
它不断地在往前死命地跑,它的那双闪闪的蓝眼睛一直在向我呼喊,无言地在呼喊着,我仿佛还能听见列车那隆隆的声响……
它是我的伤口。
这伤口是我灵魂上一扇奇妙而神秘的窗户。犹如一朵鲜花向世间的一切盛放,通过这盛放着的花朵把自己交给了那个人,确切地说是那缕孤魂、一个我全然未知的世界。
这伤口暴露着,面对独自的晨雾,它隐隐作痛。慢慢地,慢慢地,灵魂的创伤开始显露,好像一个伤痕,起初是轻微的,但是慢慢地,它的痛楚加重起来,直至把灵魂的全部充满了。天哪!正当我相信自己是痊愈了,而且把过去淡忘的时候,那可怖的反应像病毒一样慢慢扩散出来。让我无法成为一个完整的生命了。
这伤口像天空下开放的花朵,让我感到艳丽之后的残酷。
为什么要放弃它?为什么它要像刀藏进鞘中,去那样的与世隔绝呢?它本来已经像种子一样破土而出,发出新芽,带着新的生命力去拥抱那未知的天堂了。
昨晚的梦境又回来了,我泪雨滂沱,我知道自己从此刻开始再无法在多伦多湖岸的阳光下正常呼吸了。“格兰姆没有死,他没有死。”
爱是何等苦涩的体验!
我躺在床上神思恍惚,不由得把那脚趾送到鼻子边闻了闻,有没有格兰姆亲吻后留下的那特有的味道?我仿佛能感受到他留在上面灼热的温湿,当我毫无意识地用那脚指头在有些雾气的床沿镜子上画道时,不知怎的,上面竟清晰地映出两只格兰姆蓝色的眼睛。我惊诧万分,好像整个人一下子断了气似的,想喊却一点也喊不出声。但在那瞬间,我感到自己的肉身在渐渐死去,游魂从肉身里挣脱出来,飞向他,依附到他的灵魂里……
过了一会儿,当我再次定神看时,镜子里什么也没有。映在上面的是一双女人——我自己空洞的眼睛——刚从天国里回来的。
我无力地垂下头,闭上眼睛,却仍俯卧在松软的床上,感觉就像扑在格兰姆的身上。我的腰肢在轻盈地扭着,像**中的女人那如蛇的舞动。
尽管这是在我多伦多的湖边公寓,但我觉得我和格兰姆仿佛也已在这间屋里伫立了长得无法计算的一段时间,就像现在这样。这是我们在梦中架起的一种姿势,这是一场我永远难以摆脱的梦。但又是一场微微打个手势、稍稍眨眨眼便会粉碎的梦。然而更叫人惊奇的是,我脑子里忽然掠过一场真实的梦境、一场昨天夜里才做过的梦……
那是在哪儿呢?旋转着的紫色灯光投射到天花板茶色镜中散发出的两团红色的火焰,在恍惚中那迷离的火焰渐渐地来到了我的身体。我着了魔似的,从心灵深处燃烧着炽热的火焰。我的**被着了火似的点燃了,之后我整个儿就被那火焰吞噬了,仿佛身上的每一处关节,每一个脚趾,甚至每一根头发都在寻找着一种宣泄的出口。我看到了我的倒影,我看到了散乱的头发像奓动的浮草在挣扎,整个身子在不断地摇晃……
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无法掩饰我心中的狂喜。他伸手搂住我,我本能地张开嘴迎接他的亲吻。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刻。我们身体紧贴着,我一下落入记忆中感情的最深处,重新恢复了那种一直把我们联系一起的**。他是我第一个真正爱过的人。也是从绝对爱情意义上我惟一爱的人,就像被撒哈拉大沙漠的风吹得弯曲发蔫的树木一样,我倒在了他的怀里。
“亲爱的,你真的没有死啊!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你死了,可是,你真是死了呀!”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肩膀。
他看着我,那么深情地看着我,却没有说话。
一时间,我不知身在何处,我慌张地左顾右盼,周围是那么的空旷,空旷到无边无际的感觉。而且呈现在屋子里的是那种灰暗的色泽,发出白铮铮亮光的是我们正仰卧着的床。那是一张巨大的圆形的床,就像坠入一口圆井中的人抬头望见了那片天一样;垫在床上压在我们身子下的是一块厚厚的毯子,但表面层是那么的光滑,就像埃及棉那细密柔软的质感。我已回想不起它的颜色了,它应该是没有颜色的,没有颜色的那是什么颜色呢?
整个空间除了那旋转着的紫色灯影不停地在闪烁外,就是那巨大的火焰排山倒海地压了过来,从整个天花板的茶色镜里发射出来。我们不停地翻滚,喘着粗气,但总停不下来,我担心自己也将随着格兰姆而死去,抑或本来他就为召唤我而来的。在这毯子上,我们的身体就像那双在舞台上停不下来的红舞鞋……
“亲爱的,如果你不愿意随我走,就将毯子从身体下抽走,快,快,那是魔毯!……”格兰姆在我耳边嘶叫着。
“不,不,你带我走吧,我要随你走。”
我们像两个在死亡的边缘上跳着狂舞的精灵,没有歇息,没有停顿,不断地交缠着,直到我死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瘫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真真切切地做过爱了,那么要死要活地做过了,看看潮湿了一大片的床褥留下的印痕,摸上去一片硬邦邦的手感。
在梦里,我们做了,做得比真实的还要酣畅。
我突然记忆起,格兰姆曾对我说过啊,他还活着。
“亲爱的,我还活着,因为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
“那,你究竟在哪儿?我怎么能找到你呢?”
“我还在那个我们住过的酒店。”
“哪一家,哪一家,我来找你。”
“那一家,就是有你名字的那一家。”
“你是说在巴黎的贝拉古堡酒店?”
他点点头。
“亲爱的,但是你不用来找我,我会来找你的。晚上睡觉前垫上那条魔毯,我就会出现,会在你的身体和灵魂里出现的。”
“不,不,我还是要来找你,我一定要来找你。”
“不,不,因为,我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我会吓着你的,我的天使。”
“不管,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来找你。哪怕你成了魔鬼,哪怕你变成一只动物,我一样爱你,我能够闻出你的味道。找到你后,我也变成另一个魔鬼,另一只动物。对了,我看见过你,你是不是变成了那只圣白色的小猫?我早知道它就是你了,那双蓝色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啊!亲爱的,没关系,为了你我也愿意变成一只猫。”
“你,你,听话,别来找我!千万别来找我!因为,因为,我已经遭到毁容了,你看到会害怕的。还有我已经失去记忆了,我就是看到你都不会认识的,你明白吗?”
“呜呜……”我终于放声地哭了出来,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哭得那么的伤心。
亲爱的,我潜意识里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了啊!
那次入住纽约的总统套房时,我就直觉到你没有死,是突然间闪现出的一个念头。想想也是,你怎么可能会死呢,你不过就是去办公室取一条领结的,去去就来,不是吗?哪有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