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胶囊上篇第一部分(11)

他望了一会儿火星的照片，那是个红色的星球，表面弥漫着一层紫色的雾气。“挺美的。”他觉得。电视里出现了几只将被当作里程碑永久保存的大脚印，有点像显微镜下的三叶虫化石，“不过很快就没那么混沌不堪了。”等嘴里的味道渐渐消失后，他就站了起来。他预备回去了。这一层没有夜晚，但时间已经不早了。一个轮回是２０个小时，工作６小时，２小时在路上。他散步需要１个小时。现在已经过去了９个多小时。再过１０个小时，新的轮回又要开始。一切又将重复一遍。他踏上８字形电梯，缓缓地向西面的悬浮舱群移去。这时，广场上的人又开始多起来。他的前后左右不时有人上上下下。对这一层的另一半人而言，新的轮回刚刚开始。他们从家里出发，先到广场上的胶囊区购买胶囊，看新闻，随后去上班。交替着工作。自然的局限已被彻底打破，人类可以按自己的**控制生活。登上火星，ＳＩＳ工程的最后实现，克隆和纳米技术的完善，培养愈来愈健全的人种，建筑越来越进步的文明。“令人头晕目眩的世界。”或许只是一声感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做着自己该做的事。现在的确是个成熟的年代，没有迷茫和无谓的伤感。乘上电滑车时，王明有点困了，他小睡了一会儿。眯眼时，他觉得心脏跳得很快。心躁，身体则微微地出汗。这毛病已经令他不舒服了几个轮回了。为此他去过医院，检查了心脏。他的心脏有点问题，这他早就知道。王明年轻时容易冲动，多半也是心脏在作怪。上学时他的体育一直很差，运动量大些心就不争气地乱跳。检查的结果确定缺陷是先天的。他想这多半来自他的母亲。他记得她曾说过，她的心脏也不好，跳得不规则，时快时慢。“不过我是女人，”他记得她母亲对他说，“胆子小，也不爱运动。你应该多运动。这个病有时过了青春期就会好的。”他听后也按她的话锻炼过一阵子，放了学总在校园的操场上跑几圈。那时的学校小，跑道也窄窄的，周围种着几棵树。他跑着跑着还会听见几下钟声。那是从一幢教学楼上的钟塔里传来的。有点沉闷、浑浊，仿佛那段年少无知的日子。跑步时多半已近傍晚，最后几缕晚霞映在天边。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他独自慢慢地跑，看着楼里的灯一个个地熄灭。跑不动了就在花坛边小坐一会儿，喝点可乐吹吹风。长大后，他的心脏仿佛并未像他母亲希望的那样说好就好了。有时依然跳得时快时慢，在一个闷热阴沉的夏日午后，或是一个多雨的春天，它时快时慢、无所顾忌地跳来跳去，让他不时地惦记着它。仿佛就为了这个，它才坚持它的缺陷，令他的灵魂保持某种饥渴。见到叶红时，他的心跳得很快。即便离她还很远，敏感的心就开始像个傻瓜一样亢奋地宣布它自以为了不起的发现。所以他有点害怕见到叶红的一瞬间。他有点难受，天阴时尤其如此。离别时，他的心跳得慢了，也没了节奏，他因此变得有点沉重。天气好的下午他还能想起对她笑笑，吻吻她的脸颊，看她上车——无论是在同一个城市里分别，或者即将天各一方。进了巴别塔后，生活变得越来越平静了。有了胶囊，后来又出现了造梦机。在梦里他感觉不到心跳。除了一些想起她的瞬间，他一直很平静。到处都静悄悄的，人们的目光像环形河里的水。交谈也彬彬有理。彼此尊重，生活在各自的世界里，互不侵犯。想到叶红的时候，他才感到他有心。他的心依然有缺陷，不时夸大感知到的幸福和痛苦。他思念她的目光，她的声音，她肌肤的气味，担心失去它们。那时，他孱弱的心就开始证明它的存在。除此之外，他心静如水。见面也一样。１００个轮回一次。他去南升降厅接她，见她出来，四处张望，看见他后露出笑容，胸前那一块刻着层号的小金牌神气地闪闪发光。见面时他当然高兴，但并不激动。他们笑着，走在一起。说说所见所闻，一点点消除久别的陌生。她虽然有时快活得像只小鸟，但也不激动。尽管他们为这次见面期盼了许久，但真的见面了却远没有想像中的惊心动魄。他们毕竟已经是成年人了。过去并不是这样的。叶红出国前，他曾偷偷跑回去一次，为她过生日。几个月没见面。她占据了他整个头脑。脚刚踏上故乡的土地，心就开始跳舞，让他气喘嘘嘘。他们见了面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手拉手，默默地顺着马路向前走。他记得那是个阴天，之前还下了一阵小雨。她穿得很单薄。他觉得她的手凉凉的，就把自己的一件外衣脱下来给她穿。后来他们上了车，依然沉默。他站在她身后，希望能够永远如此。她的眼睛过一会儿就湿一次，一边轻轻地叹气。从见面到离别，他的心没有一刻令他忘记。如果现在还这么爱着，哪怕只几个轮回，他也受不了。那是一种燃烧自己全部的爱，不彻底化为灰烬，就会一直燃烧。没有一刻安宁。他想他再也不能这么爱了。医院建议他修补。克隆和纳米技术已经相当成熟，只需一针注射，一些看不见的机器人就会携带更看不见的设备沿着血管去他的心脏，采集细胞和ＤＮＡ，并在上面进行培养和再生，令它完美，强健。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改变他的遗传密码，让他的后代——如果他有后代的话，免去这种先天不足。具体方法他当然一无所知，也不必知道。他需要明白的是只需一针注射，一切就可以解决。注射后他就能离开。工作，生活，没什么不适。整个过程会持续１０多个轮回，由医院的手术室全线监控，但已与他无关。机器人完成作业后会随他的汗腺排出体外。成熟的技术，一切都变得愉快迅速。“就是注射，也是无痛的。”医生最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