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胶囊上篇第一部分(2)
过去的广场大约就是这样的,在晴朗又多风的傍晚,还会有拉风筝跑的小女孩儿。远不如现在安静。王明年轻时,他的世界也正年轻。那时的世界充满了诱惑,每分钟都令他躁动不安。时间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变化,仿佛一眨眼工夫,就已变成了“塔后时代”。这有点让他莫名其妙。进入巴别塔后,他和他的时代似乎就一块儿踏进了中年。现在,人类依然处在中年,而他却有点老了。所以无论如何,他觉得曾经与他同步的那个世界似乎比现在的好一点点。虽然他的境况并没有变化——一样的无足轻重,默默无闻,身体也和20多年前一模一样。不过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从那以后,他变得安静了。气悬舱在一个带玻璃扶栏的渡口前停下。他已经升到了广场上方400米处的车站入口。门慢慢地打开。他走了出去。电滑车是这一层的交通工具。它类似一个玻璃盒。里面有个舒服的椅子,还有一个乐谱架似的操作台。只要在电脑里输进想去的地方,选好速度,按一下“开始”,就可以把人带到HH-1082-CU-9000层里的各个位置。王明现在要去工作室上班,把速度调到了中下。这个速度比较稳,一边还可以看看外面的风景。电滑车悄然无声地启动,沿着轨道向前滑去。又经过里士德广场了,一些人正在广场上的胶囊机前排着队。几个透明气悬梯从渡口缓缓地降下去,就像天上飘落的几滴雨水。头顶上蜘蛛网似的电滑车道交错着上升,渐渐地隐没在顶面放射的不知从何而来的白光里。一个静静的早晨。电滑车驶进了工作区。进入工作区后,就见不到人了。楼房排得很密,或高或矮,他的车厢就从楼群里穿过。封闭的电梯从一节节的电滑车车站直接引进楼里,就像实验桌上的玻璃器皿,一些走道还会打个圆弧,从前一幢楼的一边绕过去。他记得叶红偶尔来时总要乘电滑车来这里看看,在她眼里,这才像发展了的世界。人们乘着玻璃盒模样的电滑车到他们各自的工作室,静静地工作,换取生存的权利,还有一些额外的报酬——每过100轮回,银行户头里的筹码会多出10个。有了那些筹码,可以换取一些有意思的胶囊,或是一点所谓“实际”的娱乐——在HH-1082-CU-9000层,娱乐区里有几个游泳池、几个失重舱和成人游艺室(里面有几个人造的妓女)。在叶红那一层就多一些,像过去的大型游乐场一样,还有在空中翻圈的过山车。同时,如果想去下层看朋友或是走亲戚的话,可以坐升降机下去。不过那一个来回要100个筹码。他记得上回坐升降机时还是几“世”前,那个“轮回”按过去的算法是他的50岁生日。他坐了升降机,去了塔的最底层,那里保存着在那次“审判”中被定为“有罪”而放入冰库的40亿人。王明的父母也“睡”在里面。王明觉得50岁时应该和他们说一声,到100岁时再告诉一下。不过他很难想像100岁时的光景。底层一直是灰暗的。来见亲友的人按过去的国家、籍贯走到一个个区间,再按DNA序号查找。王明记得母亲睡在A-C-F-502区,而父亲在另一个区,隔了两个轮回才分别见到他们。安息室像过去银行的保险柜,一排排的,每一排有无数个安息抽屉,分了五层。来看亲友的人在一只飞行着的机器人向导的引领下,走到要找的安息抽屉前,碰一下上面的蓝色按钮,抽屉就缓缓地伸出来。人就躺在里面,闭着眼睛,像在沉睡。根据对“生”的定义,他们还活着,而且可以一直毫发无伤地活下去。王明的母亲睡在第三层,而他的父亲睡在第五层。王明看他们时都用了梯子。他见母亲前吃了三粒“快乐”胶囊,但泪还是从他眼里不知不觉地流下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吃了胶囊后,他并不痛苦。他看见母亲好好地躺在里面,面孔微微发白。除此之外,一切都和离别时一样。他把手放在柜面的玻璃上,放了一会儿,就把抽屉合上了。没人想到旧世界会以一场审判而告终,而“先知”里士德的审判依据是——年龄。公元1980年前出生的人都被判为“有罪”而进入永恒的睡眠,剩下的20亿人被分层送进了这幢里士德很早就约定旧世界各国在南极大陆上秘密建造的巴别塔。随后,那个充满了战争和种种混乱情绪的世界就随着几万朵蘑菇云的升空而毁于一旦。地球也变成了刚出生时的模样。王明记得来南极大陆前的日子。他和叶红在一艘轮船上。那是一只很大的船,有七个舱厅,一个舱厅700多人。上船时每个人都分到两条薄被,进舱后就随便找地方躺下。周围是年纪差不多的人,但很安静,不怎么说话。舱厅的顶部有两排高能汞灯,一直亮着。随时都可以睡,醒来时看看周围的几个圆玻璃窗,当窗外的海水是淡绿色时,知道是白天。船开了几个星期后,被子下的水泥地明显变冷了。他们把两床被子叠在地上,再盖上两床,睡时穿着厚厚的衣服,并且抱在一起。但睡着的时候,王明依然可以感觉到叶红在他怀里发抖。醒着的时候,他们就靠在身后的一根铁柱上,叶红蜷在他怀里。周围总有往手上呵气的人,站起来的则不停地蹬脚。离他们几步远的一个女人船晕得厉害,发着高烧,吃饭时总把地吐得一片狼籍,当她开始说胡话时,就被卫士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