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 喉第十四章(3)
洪泽默不作声地坐在长沙发上等待方煌消气,但是他其实已经完全读懂了方煌的心灵密码,等到沉闷的空气缓和了一些,洪泽才道:“前辈你也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只菜鸟。但是几代人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我们今天面临的生存环境只比你们更加风雨飘摇,我们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自己面对,生存、吃饭、房子、疾病、内退、下岗,谁又会给我们解决这些问题?换句话说,如果我是你儿子,是不是我所有的做法你都能理解?!”方煌突然悲从中来,他摆了摆手道:“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走吧。”洪泽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离开,他走到门口时回望了一眼,只见方煌一直微低着头,没有看他。他想起他曾经看过方煌写的一篇随笔,他说,我总是很难面对伤感的事,因为坚强始终是敌不过伤感的,所以才有俗话说,卖孩子,不摸头。其实洪泽的内心也不是不伤感的,他说:“前辈,别太认真了,你这么投入地工作,以后退下来得承受多大的失落?你什么兴趣都没有,每天有将近14个小时呆在报社。你培养了我和许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我们都心存感激。可是报纸是什么?……前辈,你不了解一件事情的无聊,你就没有办法干好它……”方煌被洪泽气得面无人色,他拍着桌子骂道:“你给我滚!马上滚!我干了快50年的报纸,我用你来跟我讲报纸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洪泽,‘生活的目标应该是比生活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投入到比你自身更伟大的事业中,你就看不到生命的意义。那是找到自我的惟一途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保尔·柯察金,曾经被无数的伟人引用过,这才是我们在患得患失之后的大彻大悟。也许你现在不懂,但是你一定会在生活中慢慢理解的。”后来洪泽才知道,方煌惟一的儿子有终身残疾,这才促使他终身为新闻事业奋斗不止,以至于有人说南报报业集团才是他真正的儿子。洪泽很为自己的失言后悔。下班之前,洪泽很想晚上出去喝酒。他先给柏青打了电话,他说:“怎么样?聚一聚吧。”柏青想了想说:“何必勉强呢?”“没什么勉强的啊,你离了婚,但是透透跟别人结了婚,这不是明摆着你们之间没事吗?呼延他也不介意跟你一块喝酒。”“他不介意我还介意呢,而且没有信任,为什么要做朋友?!”柏青说完这话就收线了,干净利落。晚上,洪泽跟呼延鹏一块到江边泡吧,这是一个高居在二楼的露天酒吧,一楼是一个恒温游泳池,里面有一些妙龄女孩在跳水上芭蕾,一个个出水芙蓉般水灵。让人联想到现在的人做生意,手段无奇不有,所以这个酒吧也是晚晚爆满。两个人要了两扎生啤,喝到微微上头的时候,呼延鹏道:“洪泽,你真的决定去北京了?真的不怕沙尘暴吗?”洪泽盯着呼延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废话。”“我是不想看见我喜欢的女人跟别人一块唱‘梁祝’。”“什么意思?”“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别装了呼延鹏,实话告诉你我其实在贡嘎机场就是撒了一泡尿,当时就知道槐凝已被直升机送了回来,所以我买了张机票就往回赶。那天我从机场出来,家都没回就赶到医院,我全都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我看见你们俩抱在一块哭。”“那能说明什么?我跟她的感情是超越爱情和友谊的,你根本不可能理解。”“没有哪一种感情是难以理解的,而且呼延,这件事我也不怨你,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过,为什么见到你就哇哇大哭?这道理太不深奥了,我懂。”然而说到这时,洪泽的眼角还是湿润了,他无不伤感道,“我一点也不恨你,只是我暗恋多年的女人被你轻易得到,你是一定要付出代价的。”“什么代价?”“我再也不会是你的朋友,我们各走各路。”“你不是说女人永远不是主题吗?”洪泽无言。呼延鹏叹道:“……我们三个人最终也没逃出‘一怒为红颜’的下场,还是为了女人而分手。女人当然不是主题,但是主宰了我们。”这个晚上,洪泽和呼延鹏都喝得酩酊大醉,他们在沿江路上手拉着手,摇摇晃晃地边走边唱,引起了路边情侣和游人的侧目,但是他们越唱声越大,越唱越尽兴。他们唱的是臧天朔的《朋友》。几天之后,呼延鹏在他的信箱里发现了一张明信片,看得出来它是经过长途跋涉走遍千山万水奇迹般地来到他这里的,因为它早已失去了印刷品早期的光鲜,而呈现出历经磨难的样子。明信片的正面是峻美的雪域高原,喜马拉雅岩石与积雪的峰峦风起云涌,苍茫如海。背面是槐凝草草地写下的几个字,估计当时她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可能就躺在达巴兵站简陋的床上,也可能靠在开往临时机场的汽车里,她拼命地喘息但仍透不过气来,曾经无数次地与死神相会。她写道:冬天需要寒冷,生命需要忍耐。永远坚强,内心宁静。呼延鹏的鼻子发酸,他想,槐凝是怎样一个奇女子?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情感可以跨越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