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四十四章初入侯门下马威】

快到京城时，他们在一处客栈歇了一会，云娘重新洗了脸，又打开匣子，对着那面镜子仔细地上妆，又再三照了，终於觉得没有一丝不妥之处方才合上匣子，「我们走吧。」

汤玉瀚自然看出云娘的紧张，便讲了几个笑话，却见云娘连一点笑意都没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又笑道：「有诗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你为何不问一问我呢？」

云娘勉强笑了笑，却道：「一会儿要拜见家里的长辈们了。」而且还要她一个人。

汤玉瀚是因公事调回京城的，一定要先去衙里处理完了公事才能回家的。「要麽你就先在这里住上一两天，等我的公事完了再接你一起回去。」

「不，」从在船上时汤玉瀚便这样提议过，刚刚又劝了几回，可云娘坚决反对，「你只管忙你的公事，我自己行的，家里又没有老虎要吃了我。」说着便上了车。

汤玉瀚赶紧扶了她一把，「无论有什麽事，且都等着我回去，你只管放心。」

李嬷嬷也上前道：「六爷，你只管安心上衙去吧，我陪着六奶奶。」

马车重新上了路，周围慢慢变得喧闹了起来，忽尔又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城门前，只听外面有人喝道：「武定侯府的车马，还不放行？」

有人赶紧答应，车子便又走起来。

这一次马蹄声便与先前不同了，原来京城的路面上皆铺着石板，钉了铁掌的马蹄踏上去便发出格外清脆的声音。又听得道路两旁招徕各种生意的吆喝不绝於耳，不需去看，便知道果然是繁华鼎盛之地。

李嬷嬷笑道：「六奶奶，虽然听说江南鱼米之乡，十分富庶，但京城却是别处比不了的，不妨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一看，这倒是不打紧的。」

云娘其实也好奇，但自从知道打开帘子会让人笑，便怎样也不愿那麽做了，「不外是人多热闹罢了，有什麽可看的。」果真一动不动，任凭外面如何，也不去瞧一眼。

不想，这时汤玉瀚却将帘子掀开，向她笑道：「京城里也有许多好玩之处，等得空了我带你到处走走。」

其实云娘刚刚不肯从帘缝看，固然是为了守规矩，但她还有一番心思，既然侯府规矩如此之严，女眷们几乎被困在内院，连出门的机会也没有，那麽外面有多繁盛看了又有什麽用？还不是徒然。她先前是在外面行走惯了的，看了之後心痒难耐，反倒不好。

现在汤玉瀚却答应带她出去，她便笑了起来，却也担心，「会不会不合规矩？」

李嬷嬷也道：「六爷，那可怎麽成，让人知道了要笑话的。」

「我带自己家里人出来，有什麽规矩不规矩的，」他向云娘笑了笑，说道：「我要往衙里去了，若是上司有空，过两三个时辰就回来了，若是上司忙着，便说不定要等上一两日才能回来。」

云娘十分不舍，可却只笑着向他道：「你去吧，公事要紧，有李嬷嬷陪着我呢。」看着汤玉瀚打马走了，她赶紧放下帘子，重新坐好。

又走了一刻多钟，马车方慢了下来，原来到了武定侯府门前了，进了院子又慢行了一会儿，车子停下。

李嬷嬷先下了车，再将云娘扶下，换乘小轿，又走了半顿饭功夫，再下来便在一处月亮门前，一个妇人笑着迎了上来，「这一路上走了大半个月，想是乏极了，先回房歇着吧。」

云娘见这人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容貌出众，气度不凡，只梳着家常发髻，上面随便插了一根翠色的玉簪子，绿莹莹地像是要滴下水一般的，身上穿着桃红撒花半长袄，下面绿色金绣裙子，披着一件石青缂丝八团狐狸皮披风，笑容满面，忖度着必是汤玉瀚的长嫂，就要上前行礼。

不料李嬷嬷却在後面暗地里拉住了她的衣裳，笑道：「六奶奶，这是世子房里的丰姨娘，过来接我们了。」

云娘便有些尴尬，依旧迎了上去，笑道：「谢谢丰姨娘了。」

她向周围扫了一眼，原来在月亮门前听传的几个婆子听了李嬷嬷称自己为六奶奶，都露出吃惊之色，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吱吱喳喳说着什麽。

丰姨娘为难地一笑，和几个丫头婆子带她向院子里走去，穿过几道弄堂，却进了一处园子，丰姨娘笑着将一间小院指给云娘看，「这里是芍药苑，世子夫人指给姨娘住的。」

云娘听了她的称呼，知道到了关键的时候，登时沉下脸来，却不与她说话，只拿眼睛看向李嬷嬷。

李嬷嬷便气愤地上前道：「丰姨娘，这是六爷新娶的六奶奶，你可别叫错了。」

丰姨娘看样子是个性子和顺的，并不反驳，却也不肯叫六奶奶，只是笑着让云娘进院子。

云娘知她其实也算不得武定侯府真正的主人，因此也不为难她，随着她走了进去，只见不大的一个小院倒是十分地精致整齐，只是甬道旁的两个花圃却都荒芜着，想来原是种芍药的。

早有十几个丫鬟婆子站在院中迎着，这时都纷纷行了礼，又因刚听了李嬷嬷说丰姨娘，也不敢乱叫，只是问安。

云娘略略点了点头，进了屋子，是三明两暗的小小居所，所有的物件也都极是精巧，且里间又有一铺火炕，与江南不同。

丰姨娘指着炕上放着的几匹缎子道：「这是世子夫人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却只一笑，没有再说出称呼，接着道：「裁几件衣裳吧。」

云娘便笑道：「替我谢谢世子夫人，待我略整理一番便去拜见。」

丰姨娘闻言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了，改日再见吧。」说着脚不沾地的走了。

这时，又有几个婆子将行李包袱都送到了门前，李嬷嬷出来让她们抬了进来，指了地方放下，又拿出一块碎银子，「去打酒喝吧。」

云娘吩咐江花和如蓝先将妆奁取出，对着镜子又照了照，略整理了两处，再取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让江花拿着，起身道：「嬷嬷，你与江花陪着我去拜见长辈们，如蓝留在屋子里收拾。」

李嬷嬷这时却道：「六奶奶，看丰姨娘的神色，家里恐怕是有些……不若等六爷回来再一同去吧。」

云娘刚刚见李嬷嬷与丰姨娘说话时倒是神气十足，现在提到了长辈，气焰便没有了。也能明白她的为难，丰姨娘只是妾，说起来至多算是半个主子，李嬷嬷倒不怕她，但是真到了正经的主子面前，她却是怕了。

不过，云娘却是一定要去的。

世子夫人打发了一个妾来接自己本也没什麽，但是特别在众人面前称自己姨娘，想来就是要将自己的名分定下来了。公侯伯爵之家，果然与寻常百姓之家不同，再不会吵吵嚷嚷的失了身分，只有风平浪静下的暗涛汹涌。

云娘先前见了钱夫人借着自己将刘氏除掉，又亲眼看她如何在奚夫人面前奉承，背後骂人的，以为便是极高明了。现在再一细想，比起世子夫人这样连面都没露就给自己使了个绊子的，实在差得远了。

可是，云娘平日好性儿，到了这时候却是寸步都不会让的，她是汤玉瀚明媒正娶的妻子，想将自己就这样变成一个妾，她是怎麽也不肯的。

云娘便向李嬷嬷道：「不必等六爷，我们现在就去，不去才是真正失礼呢，也叫别人不把我们看在眼里。」

李嬷嬷一直当六奶奶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一路上听自己指点极谦和，没想到真生气也是吓人的，眼睛像锥子一般，抿着嘴十分地坚持，让她大冷天里背後竟出了一身的汗，赶紧道：「是，六奶奶。」

出了芍药苑，李嬷嬷方想起来问：「六奶奶，我们先去哪一处？」

云娘便道：「自然先去拜见祖父。」

李嬷嬷觑着云娘的神色，缓缓道：「自几年前家里遭了大事，侯爷便不在正房里住着了，搬到府东边的听雪轩里静养，平日里不大见客的。」

「难道我是客吗？」

李嬷嬷赶紧道：「自然不是，只是侯爷一向不喜欢人打扰。」

云娘便道：「祖父见与不见都是应该的，只是我一个小辈却不能不去。」又缓和了语气向李嬷嬷道：「嬷嬷不必怕，难不成汤家还能将我一顿棍子打死？天理昭昭，侯府再不待见我也不能把你怎麽样！有什麽错，都有我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