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到了百日之期,武定侯府又全府出了城上坟。
再回了府里,大哥便与峥哥儿商量事情,玉瀚也回了内院。
云娘见玉瀚这些日子憔悴得多,心里十分地疼,因还在孝里,只亲手做了几样素汤,又备了几样素点,劝着他吃了,「我知这时候说什么也解不了你心里的难过,但是你若再不知保重自己,便是祖父在天之灵也是不乐见的。」
汤玉瀚便拿起点心吃了,云娘却又恐他勉强吃了反不舒服,便又赶紧盛了汤,「你喝些汤水,倒还好克化。」
玉瀚便又依言喝了。
云娘早觉得他有些不对,但是却不问,只抱了两个小儿女过来,叫他们一处嬉笑,童言稚嫩,且又天真烂漫,不论多少的愁见了他们的笑脸也都要解了,玉瀚便好些了,过了会便靠在枕上道:「我乏得很,先睡了。」
云娘急忙将小儿女送了出去,又帮他解了衣裳,拆了头发,「你也该好好睡一睡了,人总不是铁打的。」自己做在一旁给他缝袜子,待天色暗了方才在一旁躺下。
半夜里,云娘不知怎么醒了,屋子里没有一丝光亮,但听着玉瀚呼吸之声,她便知道他醒着,便伸出手去抚他的脸,却不想摸到了淋漓的泪水,拿起枕边的帕子替他擦了,「你若是伤心,只管放声哭,不要憋闷在心里。」
汤主瀚便将头埋在云娘的怀里哭了起来,「我父亲,我父亲是被祖父逼着自尽的,若非如此,我们家的爵位再保不下来。」
原来是如此!
云娘在祖父最后留了大哥和玉瀚说话的时候便知道一定会是什么秘密,但不想却是这样悲惨的往事!
回想当年,皇上一废太子,将太子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武定侯世子和世孙身上,武定侯府夺爵再不可免,可是武定侯世子自尽,世孙与太子共同被囚,终于令皇上手下留情,便留下了祖父身上的爵位和整个侯府。
正是因为武定侯府没有真正消亡,所以日后复爵也容易得多,而且随着玉瀚立下的功劳,又重新跻身于当朝声势最强的侯府之中,眼下更是一枝独秀。
云娘早知祖父是心狠的,但是还是不知道他能如此地绝决,毫不留情地对自己亲生的长子下手。
但也能明白祖父为什么一直坚持要将爵位传给父亲一枝,当年大哥与太子一同被放出来时,祖父便压住了所有的叔父,为大哥请封了世孙。到了玉瀚的时候,更是将爵位直接传了他。
也许,因此武定侯府才能如此顺利地传承下来。
但是,不管现在府里有多荣耀,只要想到被迫自尽的父亲,玉瀚心里又有多难过?
云娘并不知怎么才能将玉瀚劝好,可是她却由衷地道:「这样的事,我们再不能告诉岚儿崑儿他们,而且,我们也要好好教导孩子们,将来我们府再不参与夺嫡之争了,宁肯平平淡淡地将爵位传下去,甚至成了寻常的百姓,也要一家人在一处和和乐乐的。」
过去了的事情是没有办法再改变的,唯有将来却可以希冀,玉瀚在云娘的怀中将他多日郁结于心的伤痛都发泄出来,心情也缓了许多,「我原不想告诉你的,可是竟自己不能一个扛下,总要你来劝我才觉得好些了。」
云娘便笑着抚他道:「你若是不说,才真是错了呢,不论有什么,我们夫妻都要一同面对才是。」
「也是,我未说出来时,心里便一直如压着一块大石头一般,现在告诉了你,倒觉得轻松了。」
「我也经历了许多,因此早知道,每次高兴时,大家在一处便会更加开心,但是伤心时,大家在一处,却会减轻了伤痛。所以,你再有什么都不许瞒着我的。」
只要想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永远与自己在一处,多难的事便能会慢慢化为无形,汤玉瀚便点头,「我再不会瞒着你什么了。」
两人索性不再睡了,并排躺在一处说话,云娘便讲些闲话给玉瀚听,给他解闷,「靖海侯夫人竟十分厉害,刚回府里时老夫人赏了靖海侯两个身边人,她连院门都不许进,直接带了两个人送了回去。」
「那靖海侯老夫人怎么样了?」
「自然是气坏了,可是靖海侯夫人却当着众人的面问,一句接一句的,‘难不成母亲不想儿子和儿媳好?’‘难不成母亲想儿子耽于女色掏空了身子?’‘难不成母亲盼着等侯爷身子不成了,再遇到海匪时出事?’将老夫人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靖海侯怎么说?」
「他自然劝着母亲了,」云娘便笑,「因靖海侯夫人说了,如果他再与那些姨娘妾室在一处,她就带着两个儿子和家产与他和离!」
「原来靖海侯是个怕老婆的,亏他在船上还向我说他是一家之主呢!」
「靖海侯夫人是真下了决心,她早向我说如果这一次回侯府家里再闹什么,她都要打回去!不管是谁!」云娘又佩服,「她可真是女中豪杰!」
「其实你才是女中豪杰呢!」
「这我可不认,就说我什么时候与长辈争吵过?又什么时候在府里闹过?就是长辈们赐下人来,也好好地养在院子里。」
「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才是攻城呢,」汤玉瀚笑道:「你所用的法子是上兵,从根子上将我制住了,靖海侯夫人用的是攻城之策,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办法的办法。」
云娘还不想认,可是她却驳不过玉瀚,心里又想,恐怕真是如此吧!便噗地笑了,「我果真当得了女将军!」
老武定侯之丧,后辈子孙甚重,所服孝期自然不同。
汤峥是曾孙,又现任边塞武将,因此孝期三月一过,便要携家眷回辽东。
因在孝中,不能置酒摆宴,便全家坐在一处饮茶代酒相送。眼下汤峥经过西南一战,已经是三品的卫指挥使了,在襄平独领一卫,因此从人惜别之时,玉瀚又晓谕了一番辽东守战之事。
云娘等女眷别在另一席,李氏说了些告别的话,又将自己带给辽东诸位夫人的礼物交给她,见大嫂始终愀然不乐,亦只做看不到。
原来云娘是同情大嫂的,但是这些年大嫂做的一桩桩事情早已经将她当初的同情磨得没了,特别是得知自己不在家中,大嫂竟然还想借着身份压制岚儿,便更满心不屑。
也明白她再走不出心里执念,因此连劝也不劝一劝了。她既然认为自家抢了她儿子的爵位,自己挑唆峥儿扶正李氏等事,那就让她那样以为好了,总之不管她怎么样,却没有能力真正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又见李氏虽然亦不喜婆婆,却在面子上很是恭顺,也替她觉得为难。转念一想,李氏随汤峥回了辽东,便又是海阔天空,也无怪她一向不喜欢到京城来。
正如此想着,突然听上面一席的大哥道:「峥儿,你带你母亲去辽东吧。」
汤峥站起来道:「儿子早请母亲去了,只是母亲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