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孙老板娘果然叹道:「你这主意怎么想出来的呢!」又道:「再织整幅的纱时一定要想着给我们牙行,我们并不会亏待你!」
且再三地道:「我们家孙老板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最佩服的人就是你,说是与你合作这么多年,就没见你办过一回不地道的事。郑家新娶的媳妇就差得远了,那天让我们去收锦,竟然在里面加了两匹次货,当我们是什么,被我看出来当街骂了个狗血喷头……」
孙老板知自家老婆是为了赞扬云娘,但他却知道云娘并不愿意听郑家的事,便拦住话头道:「云娘,上次我去府城,见有一种富贵花开的妆花纱样子,极是紧俏,价要比百蝶穿花还贵上一些呢,听说是从别的官织厂里流出来的,你若是想看,不如我买回来一匹,你照样织织看?织成了交给我帮你出脱,一匹多给你算上一成。」
云娘笑着谢了,「我现在也有一个新花样,等我想好了再织,就不学别人的样子了。」
孙老板娘便又笑道:「云娘,你果真能干,前儿个听说你给丁寡妇家织出新花样,现在又要弄妆花纱的新样子,到时候一定要把纱交给我们,我们家一定给最高价。」
果真织好了,云娘也许会自己留着,便只笑道:「也未必能织成,到时候再说吧。」
最后,云娘去了林家丝行。
原来汤巡检并不懂得织锦的事,各色的丝线都买了一大包,但他却不知其实每种丝线用的量却是极不同的。比如那极贵的金银丝线、或者少见的颜色,一大包要用好久,甚至有的纱中根本用不到。而做底子的透明丝线却要用很多,是以云娘尽管家中守着一大堆的丝,却还要出来买。
云娘在林家挑了最好的丝线,尽着苏娘子给的十几两银子买了一大包。又因为是老主顾了,林家又多饶了些,最后派家里的小伙伴跟着云娘送回去。
因出门得早,虽然在镇子上转了半圈,太阳还没有到头顶上,便不大热。走在河边,河上带着水气的风吹过来,极是舒爽。
这个时分正是盛泽镇的人最喜欢出来的时候,河岸边早已经有人摆出了各种小摊子,卖菱角的,卖粥的、卖鱼的,卖青菜的,无所不有,叫卖声更是一声叠一声。
云娘心里虽然还有痛,但是织锦于她就是最好的良药,帮着她将那痛埋在心底最里面,一早事情又都顺利,便顺路在卖荷花的摊子买了两朵荷花,一朵是白色的,已经全开了,另一朵是深红的,还只是花苞,又拿了一张大荷叶配那花,拿在手中,突然又觉得这花这叶如果入了图画便是极美的,自己也可以织出来。
然后她便笑着摇起了头,自己果真魔障了,见了什么都想织。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嫁了,便用心织锦吧,其实织锦不只能赚钱,也能让自己心情莫名地好,就像现在,就是因为昨天织了妆花纱,才如此地开心。
到了自家门前,云娘将花抱在怀里拿出钥匙开门,冷不防从豆腐西施的摊子上过来两个人,颤巍巍地拦在前面,「云娘,你果然买了新织机?」
云娘平日出入从不向豆腐西施的摊子上看,免得有人搭话,是以也没有注意郑公郑婆正坐在那里等自己回来,眼下不免被吓了一回,却也不好不理老人家,只得应了一声,「是。」
「是妆花织机?」
「是。」云娘打开了锁,便招呼林家小伙计,「跟我进来吧。」
郑公郑婆却要跟着进去,「让我们看一看。」
云娘拦在门前摇头道:「我的织房是不许外人看的。」
「什么?你说我们是外人?」郑婆立即掉下了泪,「我们做了五年的婆媳,你竟然说我是外人?」
郑公亦老泪纵横,「云娘,我们一直当你是女儿一样,还要接你家去呢,你怎么能如此无情?」
上一次云娘将郑家二老拒之门外,他们便也就走了。现在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如此厚着脸皮贴上来。原来他们一直以为除了郑家,别处就不能有妆花织机,所以认定自己早晚还要回到郑家为他们织纱呢!
现在自己买了妆花织机,他们便上门来闹了。
云娘便气道:「我早和离了,又发誓一辈子不进郑家的门,不为郑家织一匹锦络一根丝,你们便走吧!」
郑婆便上来拉云娘,「什么和离,那不过你们小孩子不懂事打打闹闹的,过了这许多日子,也早该好了。源儿,你赶紧过来带你媳妇一起家去吧!」
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笑嘻嘻地打了躬道:「云娘,先前都是我不对,你跟我回去吧!」说着就来拉云娘。
云娘气急,却也怕郑家人闯入自家房中,也顾不上怀里的花,只赶紧躲开一把将门重新锁上,大声道:「你们说没和离,可是我却有和离书,大家都按了指模的!且又有我爹娘为我作的主,现在你们若是再拉拉扯扯,我就去报官,说你们强抢民女。」
郑婆便道:「都是一家人,我们接你回去,哪里还至于抢人呢。」可也上来拉着云娘。
与云娘分了这些日子,却见她养好身子,人也更美了,生气起来竟然别有一种俏丽,比采玉美得多,更不用说又能干又会赚银子,被骂了几句往日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十分悔不当初,是以便拉着云娘另一只手向前走,一味地说着好话,「一日夫妻还有百日恩呢,先前我错了,今后一定都改的!」
云娘气急,将他们的手尽力抖去,拿出身上的荷包,整个塞给林家的小伙计道:「你先将丝放在一旁,赶紧去集上帮我找了杀猪的吴屠户过来,他是我娘家好姐妹当家的,定然过来给我帮忙。」
小伙计接了荷包,放下丝一溜烟地跑了。
郑公郑婆先前又是哭又是说,自觉得占了上锋,又以为云娘一个独身女子终是好欺负的,若是能将她带回家去最好,就是不能也要进门毁了云娘的新织机,但没想到云娘就是不许他们进门,又大声嚷了出来。
偏云娘住的地方正是盛泽镇河边最繁华之处,人烟稠密,船只往来不绝,只这一会儿功夫便围上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虽还没有人出来拦住他们,但也难将云娘带走,且真到对景时总是吃亏的,便有些左右为难起来。
再僵持下去,又怕吴屠户果真过来,便道:「云娘,我们毕竟是长辈,又是真心来接你回家的,你若不肯就算了。」
云娘却不肯,「你们若说算了,便发下誓来,再不来扰我,否则断子绝孙,我便信了。要么,我定是要娘家人来理论一番!」
郑公郑婆哪里肯发这样的誓,他们现在是真知道云娘的好了。先前有云娘在家里操持,他们不费一点心思,便有大把的银子向家里流。现在云娘一走,利最厚的妆花纱就断了,至于五台织机,好织工留不住,利便更少。
可是家里添丁进口,和新媳妇在府城住惯了,花销越发地大,说起俭省,倒先减了郑公郑婆的用度,他们倒一直依旧。只是这样也动了老本,让郑公和郑婆肉痛不已,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云娘重新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