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1 章
夏晚饿的极了,也觉得兔子在地下焖的够久了,见郭嘉半日坐在哪儿不动,遂拿起刀,便准备挑开火去把兔子给刨出来。
“你是姑娘家,怎好干这些事?”郭嘉立刻就跳了起来,拨拉起火来。
拨拉出一只烤兔子来,因是连皮一起裹了泥的,剥起来需要格外的技巧。夏晚已经饿的等不及了,泌了满腔的口水,不停的吞咽着。
郭嘉干这些事极为仔细,拿刀先轻轻自泥壳上敲了敲,敲出个裂缝来,然后抓起整只泥壳往外一掰,毛和着泥一起,像蛋壳一样掰到了两边,里面一只烤到焦火,油热滋滋的熟兔子就掉到了他早就铺好的树叶上。
这样烤出来的兔子,因为没有经过明火,汁水极为肥嫩,而且毛皮会随着泥壳一起蜕去,连一丁点也不剩,又干净又美味。
郭嘉先拎了一条腿下来,再从兔子腔里蘸了一圈几乎烤茸的蘑菇汁儿,这才递给夏晚,道:“吃饱了好好睡一觉,咱们就往山下突。”
虽说没有咸盐和调料,但有蘑菇汁提鲜,兔子肉格外的好吃。
郭嘉也拎了一条兔子腿,走出山洼,边嚼着,边看山下的排兵布阵。山下帐篷满帐,在蔚蓝的天时下,仿如星罗列布,显然孔成竹为了搜捕他,应当是从关东调了兵来的。
回头看一眼正在吃东西的夏晚,她折了两根细竹作筷子,并不吃兔子,反而一点点挑着兔子腔里的蘑菇,那蘑菇又鲜又入味儿,味道格外的好。
皇家的公主,此时穿的像个乞丐一样,竹筷吃烤鸡,叫他带成了个小乞丐。不过夏晚倒是有一点好,毕竟山坳里摔打过的孩子,懂形势的险峻,这种时候了,不哭也不闹,多一句都不问,吃两口似乎觉得腻了,想吐,但随即忍住,撕了块兔子肉下来,大口的嚼着。
这时候徜若把她交出去,交给孔成竹,只剩郭嘉一人,他会更容易突出去,郭嘉也相信孔成竹不会把夏晚怎么样。
但她是他的妻子,还正怀着身孕了,一个男人徜若连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都不能肩负,还算得上什么男人?
脑子随时会像凝滞了一样,不过闭眼再睁个眼的功夫,日影似乎斜了许多。
郭嘉总觉得自己身体上有什么地方不对,这应该跟他失去神力是相辅相呈的,他失去了神力的同时,记忆似乎也错乱了。
回头再看一眼夏晚,随着渐渐日暮,他依旧焦灼无比。他脑子里随时浮动着水乡镇的往事,还有当年郭莲的样子,以及在长安时,郭莲站在那棵桑树下,捧着只蚕宝宝叫哥哥的样子。
毕竟是妹妹啊,是他自己亲手教歪了的妹妹,本来以为她会去晋江药行找郭旺的,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
还有他的父亲郭万担,母亲吴氏。尤其是母亲,叫呼延天忠一刀毙命,他看到尸体时,手里还握着一把刀。他可以想象她死时的奋不顾身,为了两个孩子,她拿命挡住了呼延天忠。
如世外桃源般的家乡毁于一旦之间,那是他幼年时的乐园啊,乱兵过境之后的疮痍,烽火中刺鼻的气息,在郭嘉脑中挥之不去。
随即收回思虑,郭嘉又开始思索,背负着夏晚,自己该从那一处往下突,突出去之后。突出这坐当归山还不算胜利,重要的是郭旺和郭兴那两个傻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被围困了,会不会带人来救他。
还有甜瓜呢,比之没脑子的郭兴,和虽有点儿脑子,但钻在四方孔里出不来的郭旺,其实郭嘉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儿子郭添身上,徜若能里应外和,他觉得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小甜瓜。
眼看日暮,再生火,山下的兵士就能看得出来了。
郭嘉于是熄了火,砍了很多树枝来铺在方才生过火的地方,再洒了许多树叶上去,暖暖烘烘儿的,就让夏晚睡到了上头,天为被地为床,他得让她先睡上一觉,才能下山。
虽说闭上了眼睛,耳朵是张开的。
郭嘉听着夏晚总悉悉祟祟的睡不好,也知她是为自己担心故,遂深吸一口气,稳稳的睡着了。
忽而唇似乎叫什么东西软兮兮的舔了一下,郭嘉随即睁开眼睛,便见夏晚红红一点舌头还伸在外头,正在望着他傻笑。
“我怀甜瓜的时候,因为没银子用,还曾在黄河上扛过军饷。”夏晚认认真真说道。
郭嘉呼吸随即一滞:“为何要扛军饷,兴儿和旺儿了,怎的不帮你?”
夏晚一听他这又是生俩个弟弟的气了,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身体很好的,可好可好了。”
默了片刻,她又道:“或者孩子咱们将来还可以再有,徜若实在突不出去,咱俩就睡一回,我能帮你的,只要我帮了你,你不就有神力了。”
郭嘉也一直苦于自己的神力无法恢复,但事实上,当年中了陈雁西的毒,就是跟她有过夫妻之事,最终才恢复的神力。
愣了半晌,郭嘉追着问的,依旧是当年她扛军饷的事:“那黄河上的军饷,向来都是雇劳工们去扛的,你一个女子,扛的什么军饷?”
夏晚道:“我们那时候没有银子用,所以……”随即,她又道:“不关旺儿和兴儿的事,兴儿叫你们叫去打仗了,我和旺儿两个,他总是扛的比我多。”
想想她用头巾包裹着张烂掉的烂,怀着身孕,还要去背军饷挣银子,郭嘉气到头昏脑胀,恨不能一把将郭兴和郭旺两个掐死。
贴唇在夏晚的睫毛上吻了吻,他道:“你可以来找我的,我就在河口城,最远的时候在肃凉,离你那么近。”咬牙切齿的,他又道:“回去我得宰了郭旺那个畜牲。”
夫妻间的爱意和恼意,总是来的莫名其妙。
夏晚也生气了,指着自己的脸道:“你怎的就不懂。我那个样子,之所以能面对旺儿和兴儿,是因为我不爱他们,所以我能坦然的活着,若是跟着你,看着你这般俊貌的脸,还要陪着你步步高升,身为糟糠妻,我只怕连两年都活不过。”
这也是实情。
因为是跟着郭旺和郭兴,她才能熬过七年,因为她没有退路,背水一战,别无选择的要陪甜瓜长大。
但若是跟着他,孩子有依靠,丈夫飞黄腾达,没有被逼到绝境处艰难的存活,她肯定早就自我了结了。
跟着他,她会了无遗憾,幸福的溃烂,死去。但离开他,她会艰难的,蹒跚着活下来。
郭嘉不敢再提夏晚的伤心事,但因为她这一番提醒,却想出个恢复神力的好办法来。
其实他在离开夏晚之后就知道了,毒会随着他身体里的体液排出体外,除了血之外,存毒最多的就是精了,所以,他此时只要找个地方,解决一发,至少能有一个时辰,恢复他的神力。
只是,这天宽地广的,媳妇儿就睡在身边,郭嘉向来不好那一口的,怎么好意思去玩那东西?
*
甜瓜沉沉睡了一觉才醒来。
一醒来,便见身边坐着个小丫头,正在对着铜镜搔首弄姿。仔细看了一眼,甜瓜才发现这是杜呦呦。
“来,打我一拳。”杜呦呦吐着舌头,扮了个鬼脸儿。
甜瓜坐了起来,松了松筋骨,笑道:“杜姑娘,你到底是个小姑娘,我又怎好打你。”
杜呦呦侧唇笑了一笑,道:“那就叫声姑姑我听。”
甜瓜是个内敛羞涩的孩子,与这早熟的小姑娘完全不同,也适应不了她这种赤/裸的挑衅,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就准备要走出去。
“你爹和你娘,如今都给困在这山里面了。”走到外头,火光漫天,兵士们走来走去,遥望一轮明月,背后是一座黑鸦鸦的高山。
杜呦呦吐着舌头道:“而我,则是你的姑妈郭莲,今天晚上,山上会有陷阱,我会把你爹给诱入包围圈,叫孔侍郎把他给逮起来。”
甜瓜总算不笑了,皱着眉头道:“你这小姑娘,真是我见过全天下最讨厌的小姑娘,没有之一。”
因为这多嘴的丫头,小甜瓜于一瞬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孔家叛乱,先剿郭嘉,他爹和他娘给困在山里面了。
杜呦呦狠狠道:“活该,谁叫他害我大表哥来着,还把我大表哥发派到关东去苦力,我跟孔侍郎非敌非友,但为了我大表哥,也会跟他合作。”
甜瓜忽而暴起,小猴子一样,就往山上冲去。但随即,就叫几个士兵给捉了回来。
看他忽而出拳,左突右打的,杜呦呦放声笑了起来:这傻小子,只当自己还是那个能一拳出去就揍死人的少年了。
她生的娇俏,又刁蛮任性,倔着红红儿的唇,用尽全身力气哼了一声,以示对于小甜瓜的不屑。
甜瓜望着自己两只拳头,一脸的不可置信。
转眼,几个兵士就把小甜瓜给架到孔成竹面前了。
孔成竹受了伤之后,发起了高烧,此时头上还蒙着白帕子。也才二十五岁的年纪,但他生的老成,背宽影阔的,形样便像个三十多岁的长者一般。
指着甜瓜坐了。
他道:“人的际遇总是难以琢磨,我曾以为,能与你父亲协手并肩,共同辅佐昱瑾,治理这大魏基业的。但偏偏他心里属意的未来储君是你,而非昱瑾。
于家国生了叛心,这样的人是要诛之而后快的。”
甜瓜跪坐于地,忽而伸手,自身边的水盆里拎了块湿帕子,递给孔成竹,憋着嘴,垂下了眸眶。到底孩子,细细的脖子挂着个大脑袋,歪头在一边,似乎是哭了。
到底小孩子。孔成竹心说,失了神力,就将他给打击垮了。
随即一笑,孔成竹道:“你父亲不会有事,你母亲也不会有事,但你得乖乖儿跟着舅爷爷,舅爷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此,才能救你父母的性命?”
甜瓜点了点头,两只手往一起逗了逗,垂着眸子道:“我听舅爷爷的。”
孔成竹一看这孩子没了神力之后颇有些呆,吩咐着命人将他看管起来,也就不甚去注意他了。
小甜瓜的性格,兼具着郭嘉的冷静,以及夏晚的聪慧,但没有郭嘉那样的锋芒,更善于转寰。
他昨夜是宿在宫里,和李昱瑾两个一起睡的。
这很不正常,因为老爹在离开之前曾经说过,今夜要一起回家吃饺子。
郭嘉这个老爹虽说来的晚,生的瘦,也不及别人的爹那么老,看着还是个少年模样,当然,脾气性格也更像他的大哥哥。
但甜瓜拿他,是当成高山仰止一样看的。这样的父亲,慢说一丁点的小事,也绝不会出尔反尔。
当时他心里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李燕贞待他和李昱瑾两个,向来平起平坐,当然,朝中有什么事情,大臣们要商议的时候,也会特地叫他们俩个过去听一听,偶尔还会征询俩人的意见。
昱瑾是个没心没肺的性子,大大咧咧,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
甜瓜却不一样,他心机绵沉,细腻,便有什么也绝不会说出来,在昱瑾身边,只当自己是个伴读。
这在大臣们瞧起来,就像孔成竹一样,总会对他有几分轻看,觉得这孩子闷头闷脑,傻乎乎儿的。
所以,夜里到皇帝哪里问安的时候,沈太傅进来奏事,也不曾防备,居然当着小甜瓜的面就说了一句:“晨曦公主此时亦在太庙,正在苦劝郭侍郎,总得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愿意主动辞去侍郎一职,专心当驸马,俩人才会回来。”
这当然是沈太傅搪塞皇帝,欺上瞒下的话。
甜瓜当时就觉得不对,不过倒也未说什么。直到今日一早,没有等来老爹的消息,反而听人说太上皇于梦中驾崩,就越发觉得不对了。
而且他的神力似乎消失了。他还是个孩子,小的时候那力气有一下没一下的,所以并不在意,但从昨夜开始,似乎手里的力就不见了,这种情况,郭添推断当是人为的,因为他曾听老爹说过,自己年青的时候曾中过毒,那中毒会让他体内的神力消失,所以一定要对入口的食物慎之又慎。
甜瓜和李昱瑾同吃同睡,吃的也是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所以究竟不知道,自己的神力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当时,他正在和李昱瑾两个吃早饭,沈太傅的人来传,说要考校功课,只传郭添,不传李昱瑾。这也是有原因的,太上皇大行,李昱瑾身为嫡孙,得去守孝。
见来人是六科都事沈铧,小甜瓜笑道:“昨夜沈先生怕是没睡好吧,否则,怎的看您如此疲惫,要不要学生倒杯茶予您?”
沈铧也不提防一个孩子,而且对着孩子们嘛,总有些吹嘘,笑着撇嘴道:“昨夜来回颠了整整六十里,一眼都未眨,又岂能睡得好?”
甜瓜向长安周边推算了一下,再估了一下老爹的处境,定了几个地方,一是文贞郡主所在的华严寺,另一个就是皇陵。
而这时候,另有人来,命李昱瑾到栖凤宫,去给太上皇治丧了。
甜瓜终究也只是猜测,事情没有落到实处,怕要给老爹添乱,也怕失去神力之后,自己会有生命危险,遂跟着沈铧去见了沈太傅,但在去之前,他留了封信,命人交给李昱瑾,就是让他到皇帝面前去相问此事,调自己的二叔郭兴去彻查,看他爹到底是在太庙,还是在皇陵,亦或者,华严寺。
徜若在皇陵或者华严寺,那就证明孔成竹欺上瞒下,是真的已经反了。
所以,小甜瓜虽说极为顺从,可那是在为保已命的情况下,他如今越顺从,孔成竹就会越放松警惕,而宫里的李昱瑾只要接到信,肯定会到皇帝面前呈情。
届时,救兵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