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眉凤目、肤白如玉,好一个长相精致的美少年,他身形稚气未脱,衣袍穿在身上,略显单薄,却自有一番清俊灵气。
「喵」的一声传来,一只毛色纯黑的猫在中山王的怀里探出头来,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中山王摸摸牠的头,对四周的注目彷若不见,他抬眼,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望向驿馆四周平凡无奇的屋舍树木,阳光落在秀致的眉宇之间,中山王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漠然。
夜晚,一轮新月挂在当空,投下浅淡的光。
三更之後,城中之人皆已经安然入睡,举目望去只有零星灯火。
梁荣夜里睡得浅,一觉醒来觉得口渴又酒虫挠心,索性起身去找驿丁要酒喝,夜风很凉,梁荣喝了一盅酒,慢悠悠地散步回来。
四周寂静,偶尔有猫叫声传来,似乎惊了夜枭,发出一长串咕咕声。
陈留的驿馆算是大驿,梁荣的厢房偏僻,只有左侧的室中住了从人毛二,此时正鼾声如雷。
梁荣推开门进了屋子,正要和衣躺下,忽然看到透着月色的窗户上映着个黑影,登时吓了一跳,他心知不好,转身想夺门而逃,却发现身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梁公。」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低而平静,「别来无恙。」
梁荣浑身一震,冷汗飕飕冒出,他转过身看着那窗前的人影,室中虽暗,他却几乎能感受到那双漆黑的眼睛和其中的寒光。
「殿下……」梁荣僵立,声音发虚。
田彬出门外守着,足足等了两刻钟才看到萧元煜从里面出来。
夜色中,萧元煜的神情看不清,「处置一下。」
田彬颔首,轻快地进去。
室内,梁荣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月光从半开的门外投来,落在他死灰般的脸上,血在夜里如同黑墨,从嘴唇到衣领污了一片,却无挣扎痕迹。
咬毒?田彬心里想着却毫不耽搁,手脚俐落地取出准备之物,将室内布置一番,出了门,却见萧元煜没走,倚在墙边,廊下柱子的阴影落在他的脸上,只觉沉寂。
我自知罪孽深重,此事终不可善了,就算殿下肯放过我,宫中也不会放过我,只是此事全是我一人做下,求殿下勿伤我家人……梁荣死前说的话仍在心底重现。
元煜,北边有了你,朕便心安了,许多年前,那人微笑的对他说,眉眼间俱是自豪,萧元煜闭闭眼。
田彬上前,轻声道:「殿下。」
「走吧。」萧元煜声音无波无澜,直起身,朝围墙的方向走去。
一串夜枭声传来,轻而诡异,田彬知道那是守在驿馆墙下的徐衡在催促他们,穿过僻静的回廊,驿馆的高墙就在眼前,一棵老槐树挨着墙内,是翻墙的上佳之地。
二人加快步子,才到树下,突然间树枝「哗啦」一动。
田彬大惊,连忙闪向一旁,同时拔刀,待定睛,却发现那树上一双圆目在月光下亮如鬼火,朝他露出尖牙,「喵。」
一只黑猫?田彬愣住,这时夜枭的叫声陡然变得急促。
有人,田彬凛然,与萧元煜对视一眼,立刻闪身躲入隐蔽之处,屏息等待了一会,只听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未几,一个白色的身影闯入前方月光与树荫的交错之处。
田彬仔细看,只见是个少年,身上穿着长得及地的绢袍,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面容在月光下莹白秀致。
好个俊俏小郎君,田彬心里赞道。
田彬以为这个少年是路过,可没多久却见他走到槐树下,四下里看看,一脚踩着树干攀了上去。
呃,贼?田彬讶然,用口型问萧元煜。
萧元煜没回答,看着少年轻快的身手,眼睛微微眯起。
初华十分小心,她一直等到三更,竖着耳朵听到外面没有半点动静才开了窗子,小心翼翼地出来,冯暨那老匹夫耳目多得很,害她找只猫都麻烦得要死。
她远远听到了将军的叫声,果不其然,那笨猫爬上了槐树却不敢下来,一个劲地叫唤。
「别叫了,来了、来了。」初华嘟哝道,顺着粗壮的树干爬上去。
槐花才刚刚开放,四周飘着淡淡的甜香。
「别动。」初华对将军说道,可眼见着要构着,一声尖叫突然打破四周的寂静。
「来人,起火了,快来人!」
初华一惊,转头张望,视线越过院子的屋脊,只见不远处有明亮的火光照出,滚滚黑烟看得真切,她不禁皱眉,不是因为失火,而是突然出了这事,院子里的侍卫会惊醒,若是发现她不在……
果然,纷乱之声四起,初华忙一把抱起将军,顺着树干下去,就在这时,树身突然一摇,不待初华回神,两道黑色人影已经矫健地从大树另一侧飞攀而上。
初华目瞪口呆,贼?她想看清些,却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回廊传来,管他呢,先回去要紧,初华忙跃下,藉着树影无声遁去。
驿馆的大火惊了全城,第二日,陈留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据昨夜去救火的府吏说,那火是住客喝醉酒,碰翻油灯所致,近来一连几日的大太阳,房屋乾燥,火蹿得很猛,把大半个院子烧得精光。
「怎麽这样不小心,喝个酒还能丢了命。」
「听说还是个告老还乡的朝官,被活活烧成焦黑,哎,可怜哪。」
「欸欸,听说昨夜中山王也住在那驿馆里,差点把中山王住的房子也烧了。」
离城十余里远的一处路边茶寮里,几个赶路的旅人七嘴八舌议论得热闹,田彬几人一语不发地听着他们说话,吃完了茶,徐衡叫来店主人,付了钱後起身离开。
马匹在路旁的树荫下吃草,萧元煜自己解了马,踏着乘石翻身上了马背,动作如行云流水,田彬也上了马,偷眼观察着萧元煜的神色,并无异常。
他们半月前从五原出来,来到陈留住了几日,今日午後跟着出城的人潮离开,对於梁荣,田彬只知道他是太医署中的医官,年纪到了告老还乡,至於萧元煜为何千里迢迢来找他,昨夜他暴毙前二人说了什麽,田彬一无所知。
走在路上,田彬和徐衡交换着眼色,跟随萧元煜多年,他们知道有事做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怎麽,昨夜中山王在那驿馆里?」徐衡想起方才那些人的话,讶异地问。
「中山王有什麽稀奇,朝觐之时,京城的各路王侯多得跟不要钱似的。」田彬嘻嘻一笑,「依我看,昨夜那爬树的小公子才有趣,也不知是谁家的。」
「什麽谁家的,就是小公子家的呗。」
「这你就不懂了。」田彬神秘地说:「我问你,那小公子看起来多大?。」
「嗯?」徐衡回忆了一下,「十几岁吧。」
「十几岁却像个成人似的束发,你可想到了什麽?」
徐衡茫然地道:「什麽?」
田彬策着马贴近些,拍拍他肩头,「知道信阳的张偃吗?」
「信阳张偃?」徐衡想了想,「哦,许多年前在京中作赋得了陛下赏的那位?我母亲都知道他。」
「告诉你一件秘闻,可不能传出去。」田彬眨眨眼,低声道:「这位名士除了好文墨,还好娈童,我听说他最喜欢十几岁的少年,让他们打扮成大人的样子,行事时还要穿得端端正正……」
徐衡听着面红耳赤,没等他说完就嚷起来,「什麽乱七八糟的,你是说昨夜那人就是张偃的娈童?」
「哎呀,你嚷什麽?不是不是。」田彬连忙瞪他,还想再说,却突然看到萧元煜瞥来的目光,两人立刻齐齐噤声。
「怎麽不说了。」萧元煜似笑非笑。
田彬乾笑一声,立刻掉转话头,「殿下,那位中山王不是说快病死了吗,怎麽突然要去春朝?」
萧元煜看他一眼,「不许人家病好了?」
徐衡有些不平道:「殿下,您看看人家,香车卤簿,招摇过市、沿途供奉,殿下比他大多了,加起来就三人,风吹日晒还要自带乾粮。」
「那也没有哪个王年纪轻轻就出征在外,手里管着几十万大军。」田彬道:「你倒是带着卤簿仪仗过来啊,再闯到驿馆里抓人,再把房子点了。」
「那也行,索性把中山王也灭了,朝廷肯定高兴。」
萧元煜听着这两人肆无忌惮地吹牛,没接话,将目光望向路边广袤的原野。
如果你对庙堂无所求,就别再回来了,几年前,舅父郭越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你知道先帝为何将北境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