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河水很清澈,不深,夏初华在水中划动手臂,河底的泥沙被团团带起,水草招摇,一条大鱼在她面前经过,她连忙挥手去抓,那鱼却一个摆尾让她扑了个空,嘴巴里进了水,她忙浮出水面,用力地咳了起来。
萧元煜看她乱蹬的样子,活像一直落水的猫,不禁莞尔,游过去。
「我真的不会捉鱼。」夏初华一边把水抹开,一边瞪着不远处的萧元煜,恼怒地说。
「你太心急。」萧元煜悠悠打着水,「鱼又不是傻瓜,你得摸清牠的动向再下手。」说罢突然紮到水里,再浮出水面的时候,他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条鱼。
萧元煜扬手,鱼高高地飞起,落在岸上,引得一阵叫好。
夏初华瘪瘪嘴,看到他转过来,目光却定了定,他光着上身,结实的臂膀和胸膛上水珠晶莹,水波一层一层地漾着,水下修长的身躯若隐若现。
她忽然想到那个梦,她和萧元煜在水里面对面……夏初华的脸上倏而热气猛涨,隔着几尺之距,水波漾来,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里头挟裹的温热。
「来,再试试。」萧元煜对夏初华的心思毫无所觉,耐心地教导,「你闭气其实不错,放松些,把握住时机再出手,水中捉鱼讲究快和准,捉得好能练手。」
什麽都能跟练武扯上,夏初华腹诽着,见他靠近,却好像触到火一样游开些许。
捉鱼捉鱼……她强自收起心思,开始集中精力盯着水下,她沉入水中,按着萧元煜的话慢慢游动、等待机会,这河里的鱼不少,她游到近岸的水草密集处便看到了许多,摇头摆尾、优哉游哉。
夏初华慢慢划着水,待到得近前突然出手,大鱼没有抓住,她却抓住了一条小一些的。
「抓到了、抓到了。」夏初华兴奋不已,刚欢呼地浮出水面,却被水灌进鼻子里,咳了起来。
手捉拿不稳,刚到手的鱼滑溜溜的,一下掉回了水里。
萧元煜赶到的时候,只见她用力地咳着,一边咳一边望着他,满面沮丧,「又跑了……」
萧元煜觉得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忍俊不禁,唇边挂起温和的笑意。
从前无论什麽事,自己都最不耐烦新手,觉得这世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当师父,可遇上了夏初华,他不这麽想了,看着她困惑、恼怒、吃惊、喜悦,每一个样子都让他觉得有趣无比。
看着那红红的眼睛……萧元煜刚想安慰两句,目光忽而定住。
夏初华发现他神色骤变,不禁诧异,刚要转身瞧瞧,萧元煜却道:「别动,有蛇。」说着用力捉住她的手臂。
蛇?夏初华的心登时绷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身後的水草中,一条杯口粗的水蛇摆动着身体,近在咫尺,头皮一阵发麻,她紧张不已,连忙抓住萧元煜的衣服。
她最怕蛇了,小时候跟着祖父外出,有一回宿在野地里,她觉得有什麽在腿上爬动,藉着火光一看,竟是一条大蛇,好在祖父身手快,立刻就将那蛇杀了,但从此以後,夏初华远远地看到一条绳子,都要先确认那是不是真的是绳子。
感觉到夏初华的紧绷,萧元煜却是冷静,低低道:「别动。」说着,不着痕迹地将夏初华带开,等到那蛇再近些,突然出手。
「哗」的一声水响,萧元煜抓住蛇尾用力一甩,蛇高高飞起,打着转,像那些鱼一样落到了远处。
夏初华目瞪口呆,却终於松下一口气,她笑起来,正待跟萧元煜说话,却见萧元煜看着她,似笑非笑的。
「你的手最好放开。」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夏初华一愣,低头看去,河水清澈,萧元煜没有穿上衣,而她的手正正抓在他脐下三寸的……布料之上。
「初华,朔北王问你去不去赛马。」
「不去。」
第二日,夏初华再听到赛马二字的时候,回答得毅然决然,暮珠看着她的神色,忍不住笑起来。
自从昨日她从那河里出来就一直这副模样,那个脸红得熟透了似的,上了岸就直奔马车里,换好了衣服她却不肯离开,鱼烤好了,朔北王派人来叫她过去吃,她也不去,最後还是将军赏了脸,跟着朔北王大快朵颐。
「你啊。」暮珠好气又好笑,点点夏初华的脑袋,「你纠结什麽,朔北王都没放心上,你倒这般别扭岂不是欲盖弥彰吗?」说罢她凑过去,「再说了,你连人家全身都看过了,抓个裆算什麽。」
「别说了、别说了。」夏初华瞪着她,脸上烧灼。
「好了好了,不说。」暮珠拿过绣花绷子来,一边绣花一边叹气,「哎,你真给我们中山国女子丢脸,在中山国,女追男也不是什麽罕见之事,我要是你,既垂涎朔北王又有这麽多可趁之机,早就下手了,吃了再说……」
「啊!」
「好好。」暮珠笑得贼贼的,不再刺激她。
「喵。」将军坐在一旁,舔舔嘴,边上还留着昨夜烤鱼的香味。
夏初华用帕子给牠擦擦嘴,把牠抱在怀里。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常,可是忍不住,自从明了了自己的心意,夏初华便一直小心翼翼的。
萧元煜这个人,她大致还算了解,她一开始就没有误会过他三番两次帮自己是出於纯粹的好意,後来也证实他是看出自己在火器上的本事,所以才对她多加照顾,他教自己武术,也是为了将来东奔西走,她能够自保,更好地效力。
这样一个人能够把握所有,越是靠近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夏初华不可避免地喜欢他,却又不敢放下心来亲近他,他会喜欢她吗?这个问题,夏初华想过很多遍,越想越没信心。
他懂的比她多得多、经历比她多得多,在几个月前他们还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有时夏初华很想直接问问他,跟他谈一谈,听听他对感情的想法,但是她发现自己怯懦得很,在他面前的时候,甚至不敢让他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哪怕是蛛丝马迹。
归根结柢,夏初华觉得自己在害怕,害怕他对自己并没有那个心,害怕她在还不知道他心意的时候冒失打扰,害怕他拒绝,让现在这美好的感觉变成黄粱一梦……
夏初华,你是胆小鬼,心里一个声音说。
夏初华抱着将军,把头埋在牠柔软的皮毛里,懊恼地紧闭眼睛。
「不来吗?」萧元煜听得田彬来报,看他一眼。
田彬讪笑道:「夏公子说头疼。」
头疼?萧元煜皱皱眉,觉得鬼扯,什麽头疼,「不来就不来,由她。」他淡淡道。
田彬应一声,退开。
萧元煜骑在马上,望向远处的山野,忽而觉得百无聊赖,想起昨夜的事,顿觉啼笑皆非,他也没料到,这小女子会突然别扭起来。
昨日那事,说起来其实自然得很,当然自然得很,他在她面前一丝不挂都两回了,昨日那事比起来,简直就是个玩笑。
萧元煜本指望着她红个脸,装作毫不在意地耍个赖,没诚意地道个歉,看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其实也很有趣,可是谁想得到,她居然红着脸、一声不吭地上了岸,再不肯露面。
萧元煜诧异十分,不禁思索起来,为什麽呢?难道真是自己多日来教导有方,这小兽突然识礼知耻了?他有些无语。
有时他觉得自己挺可笑,他的兄弟们甚至那些地位远不如他的民间男子,有了喜欢的人,似乎从来不像他这样瞻前顾後,搁在很久以前,他也许会直接走到她面前认真地对她说,孤看上你了,跟孤走吧。
他朔北王一表人才、风采翩翩,论地位有地位、论权势有权势,应当不会有哪个女子拒绝,但是到了朔北之後,萧元煜给自己订了规矩,直到……遇到夏初华。
他曾告诫过自己,不要再靠近她,可这个决心下了没多久,他就忍不住自己破坏掉了,他教她习武,说得好听是为了让她更好地自保,但何尝不是出自私心?
他不可抗拒地想要接近她、待她好,希望每天看到她。
但是他没有想到,一朝失算,这个小女子像一只猫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远远蹿开,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她连话都不肯对自己说了。
萧元煜啊萧元煜,他心里郁闷,你真是在男人堆里混久了,连个女子都摆平不了。
女子……萧元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云中郡离五原郡不远,车马一路向东,水草越见丰美,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湛蓝的天空下群山绵延,城邑却越来越繁华。
清晨,阳光明媚,离云中城还有十余里的时候,萧元煜忽然来到夏初华的马车旁。
「出来,随孤先去云中城。」他对夏初华说,身後带着额上雪。
夏初华讶然,看出萧元煜唇上新贴着的小胡子,觉得有些莫名,「为何要我去?」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