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带这儿子成人、栽培他,如今他有出息,她自此便只享福,别的鲜少管,但骆家的前途还是在意的,说道:「宝樟虽不嫁入刘家,但今年也有十三了,该着手挑个婆家,要不让儿媳帮着看看?」虽是庶长女,但嫁个好人家,於骆家也是有益的。
骆昀唔了一声,「儿子回头与她说。」
袁家到底有些人脉,不似他们骆家,寒门农户出身,这点上委实苍白,也是骆昀不太自信的地方。
这边母子俩谈话,上房里,袁氏快刀斩乱麻,骆昀前脚一走,她就叫人把金姨娘的行李全都搬去了西苑。
金姨娘不相信前几天还搂着她翻云覆雨的男人会这样无情,她跑到堂屋门口,强自按捺住怒气道:「夫人,老爷人呢?婢妾有几句话要问问他。」
袁氏稳当当地坐在圈椅上,手里捧着凉茶道:「老爷顾念宝樱体弱,叫她住在东跨院,那是千真万确,毕竟她年纪小,不似你能挨得住。」
金姨娘、玉扇都是王氏在世时纳的妾,都三十余岁了,再好看又如何。袁氏想着,嘴角露出不屑之色,只觉得金姨娘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骆昀将她当个宝,不过看中她几分姿色罢了。
「等天黑,宝樱便要搬进去,你还有什麽要收拾的,快去看看。」她一摆手,「下去吧。」那是盛气凌人的正室气派。
金姨娘气得脸色灰白,浑身都在颤抖,但也莫可奈何,她只恨当初王氏去世时,没有完全笼络住骆昀的心,才让他又娶了袁氏,眼下也只能忍气吞声,她捏紧拳头,转身走了。
袁氏轻声一笑,笑声飘进里间骆宝樱的耳朵里,她暗地给袁氏竖了下大拇指。
毕竟原身是因金姨娘捣乱,才教下人打翻药材,混了别的进去,如今也算给原身报了一箭之仇,故而她并不介意自己被袁氏利用,而且比起那不通风的西苑,这儿舒服多了,何乐而不为?
她靠在迎枕上,笑咪咪的从盘子里舀了一勺刚刚做好的凉糕放进嘴里,桂粉味甚浓,不比她侯府厨子手艺精湛,她吃了一口便不吃了。
将勺子放下,却见罗汉床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位小姑娘,圆脸、大眼睛,正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看。
「四妹?」她隐约记得,除了骆宝樟、骆宝棠两位姊姊,就只有一个妹妹,这小姑娘看着比她还小,想来就是袁氏的亲生女儿骆宝珠了。
骆宝珠哼了一声,手插着腰,喝道:「谁让你睡这的?这罗汉床平时都是我睡的!」
骆宝珠今年七岁,被袁氏养得娇憨可爱也有些任性,但骆宝樱从小也是娇养着长大的,想当初在侯府,家中谁人不让着她?只可惜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小娃儿是袁氏的宝贝疙瘩,而她呢,没个亲娘,背景就比不上,在袁氏的地盘上,还是乖乖让位吧。
她下来穿鞋子,一边道:「是母亲叫周姑姑抱我来的,我不知是你喜欢的地方。」
她两人原见过面,但彼此不喜,可此番她露出贝齿,清浅而笑,双瞳转着流光,明亮又温暖,竟出乎意料的友好,好像她养的白兔子,柔软的毛贴在手背上,瞬间就让人心软下来。
骆宝珠一看,眼睛都瞪大了,不明白骆宝樱怎麽换了个人,插在腰上的小手松开,气势也变弱了,讷讷地道:「娘怎会抱你来,你莫瞎说。」
「你三姊的病没有好,西苑闷热,故而住到这里来。」袁氏此时踏入内室,见骆宝樱起来了,笑着道:「东跨院已差不多收拾好,玉娘,你领宝樱去看看可还有要添置的。」又叮嘱骆宝珠,「你三姊往後就住这院子了,你别欺负她,知道吗?」
骆宝珠哦了一声,乌溜溜的眼睛却盯着骆宝樱不放,像是在刺探敌情。
骆宝樱看着觉得好笑,越发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骆宝珠实在想不明白骆宝樱怎麽突然变了,便抬头朝自家母亲看了看。
九岁的小姑娘,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处於一个快速成长的状态,许是知道与家人作对无益了,袁氏心想,她自己也是九岁时才开窍的,看见姨娘被打,才知晓她的生母只是个玩物,从此之後,一心一意的对待袁夫人,袁夫人看她改过,她才能嫁与骆昀,不像其他两个庶女,到头来都没有什麽好结果。
这骆宝樱定也与她一样,此番才知晓一些事理。
周姑姑低声训斥两个小丫鬟,「再不好好服侍姑娘,小心撵出门!」见她们怕了,方才扶住骆宝樱的胳膊道:「走吧,三姑娘。」
甬道两旁种着桂树,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在六月中便早早开了。
骆宝樱随周姑姑慢腾腾地走着,刚要转入拐角,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疾步走来,穿件海棠红绣缠枝梨花的短襦、素白挑线裙子,生得花容月貌,很是惹人注目,且不似骆宝珠小娃儿一个,她夏日衣裳单薄,莲步轻踏、身子微摇,胸口便已经很是可观。
见状,骆宝樱下意识低头,却看见自己那儿平平的,险些捶胸顿足。想当初她也是妙龄大姑娘,走哪都如鹤立鸡群,如今却是这般寒碜,还不知要长几年呢。
不过想到现在这身分,怎麽也不可能再遇到卫琅,就是有那绝世风姿又如何?他早晚得另娶佳人!
思及此,骆宝樱又气又恼,也不管自己有胸没胸了,只恨不得自己能飞到京都去看看。
来人乃骆家大姑娘骆宝樟,当年王氏产下嫡长子骆元昭,身子亏损,子嗣困难,故而两位姨娘便有了机会,先後生下骆宝樟、骆宝棠,直到六年之後,王氏才又有喜,但一生下骆宝樱之後便去世了。
是以骆宝樱虽是嫡长女,却是排行第三。
眼见她与周姑姑在外面,骆宝樟疾步上来,拉着骆宝樱的手道:「我才听说你的事,不是不舒服吗?这是要去哪儿?」
周姑姑是袁氏的忠仆,对於妾室乃至庶女都是不太喜欢的,看骆宝樟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代替骆宝樱道:「三姑娘已搬至东跨院,正是要去歇息。」
骆宝樟面色微变,才知道金姨娘是真被赶到西苑去了。
她目光在骆宝樱身上流连,暗想当初她才从沧州回来便得罪府中大大小小,故而父亲才让她住在西苑,怎麽病了一场,父亲竟待她好了?真是叫人难以理解!
不过她原就是来试探的,见尘埃落定,知晓无法相帮金姨娘,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那三妹快些去吧,等你好些了,我再来看你。」
这样虚伪的关怀,骆宝樱也不是不曾遇过,她在宜春侯府虽是唯一的姑娘,可侯府亲戚中,表姊表妹不少,其中不乏有嫉妒她的身分,总是人前一套,人後又一套。而这情形等到她与卫琅订亲後,难听的话就更多,竟说是因皇后娘娘的懿旨,卫琅迫不得已才娶她的。
真是瞎了眼睛了!卫琅虽是清风朗月、俊美无双,可她哪样不如他?论样貌,京都里总能进得了前三,才学也是,曾有年轻公子赞她华容灼灼,如芙蓉照水,令人忘餐。意思是瞧见她,饥饿的人都忘了吃饭,还不美吗?
故而当初卫琅瞧见她,便是惯来骄矜清高,也多看她好几眼,何来逼迫之说?
不过比起一贯捧着她的公子哥儿,他确实有些不咸不淡,她曾暗地里磨刀霍霍,打算成亲之後,必要让他臣服於石榴裙下,谁知道这些打算全都泡汤了……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如今这些已与她无关,强打起精神,她对骆宝樟道:「大姊有心了,等我舒服了,必会请你一聚的。」
看起来有气无力,果然身体还不曾好,看着,骆宝樟又有些怨怪金姨娘了,只是熬个补身的汤,何必非得与骆宝樱熬药撞在一起,不是自找不痛快?
她应了声好,转身走了。
骆宝樱来到东跨院时已经空荡无人,金姨娘遭受屈辱,搬得很快,不过仍留下一些物件,瞧着都有些陈年老垢。
骆宝樱眉头皱了皱,生怕碰着,将手缩在袖子里,询问道:「周姑姑,这些东西我用不着,可否搬去别处?」
周姑姑道:「随三姑娘的意。」
骆宝樱见她并不管,却也没立时搬走,在屋里走了一圈才道:「这里很好,也不缺什麽,请你替我谢过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