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骆昀得皇上看重，调任去长安整顿吏治，罗太后是知道的，且骆家身家清白，刚才她也瞧见了，这骆宝珠并无心思，什麽都没表现，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要说起来，这种性子并不合适当皇后，但为了长孙着想，也不能选个太有心计的，所以她也很头疼。

她并没有回答罗天驰，只淡淡地道：「你管着你自己吧，不喜欢傻的，那你挑个聪明的；不喜欢难看的，就挑个漂亮的，还能没个选择？」

罗天驰一听就不说话了。

众位姑娘都已上马，包括骆宝樱。

虽已是人妇，她瞧着却一点也不像成过亲的，杨旭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仍记得她。寻思片刻，心想大约这女子实在生得太漂亮了吧？

耳边听得一声令下，十来位姑娘纵马窜了出去。

很快就分出前後，雪夜正当盛年，当仁不让地排在第三，其余人等要麽是因骑术，要麽是马匹不行，只是瞬息功夫，遥遥落於後面，孙妍则在第二。

骆宝樱并不想争第一，但孙妍她必定要超过！当下身子伏低、夹紧马腹，整个人好似与雪夜融为一体，旋风般从後面疾驰过来。

听到马蹄声急促，孙妍抢先贴於内侧，挡住骆宝樱的去路，逼得她往外绕路。

两人之间仅有短短的距离，稍许拖延就会拉开彼此，骆宝樱不想让，仍然紧随其後。

两匹马距离只十几寸，看着让人心惊，好似一个不小心便会撞上，两匹马都是奋力奔驰，谁也不会让上一分。

孙妍凭着跑在前面的优势，不停阻挡骆宝樱，让她不能超越，然而她显然低估了骆宝樱的骑术了。

骆宝樱晓得她是听音辨位，故意在左侧跑动，孙妍以为她要从那侧越过自己，当机立断又去抢路，想把她永远堵在身後，但就在这一刹那，雪夜後蹄猛蹬地面，借着这一力，骆宝樱的身子吊挂在右马背，避开与孙妍的马相撞，擦着马鞍越了过去，并直超过半个马身。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喝彩。

孙妍大恼，等看清那人是骆宝樱後，心中怒火更是烧到了顶点，死命的催促坐骑急追，骆宝樱打定主意要击败她，哪里会让。

两人一前一後竞争非常激烈，眼看着只差了小半个马身，随时都能反转，场外众人都跟着紧张起来，甚至忘了跑在最前面的姑娘。

眼瞅着就要到终点了，孙妍不能忍受自己输给骆宝樱，在她看来，骆宝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勾搭男人的闺秀根本就不可能赢她，偏偏事实不是如此，她就要输了！想到这里她扬起马鞭，故作要打马臀，却一击就抽在骆宝樱的胳膊上。

她的力气何等大，骆宝樱被她一打，只觉胳膊痛到无力，一下就垂落下来，只靠一只手驭马又怎麽能赢？

卫琅最是关心赛况，一直盯着骆宝樱没有眨眼，自然看清楚了这一幕，眼见骆宝樱受伤，不由火冒三丈，没想到孙妍在这种场合也敢使出这等诡计，他怒得拿起旁边一位公子的弓，搭上羽箭，用力一拉，羽箭朝孙妍直飞出去！迎着她的脸，显然是要射穿她。

孙妍哪里料得到会这样，眼见羽箭飞来，吓得惊慌失措，要不是骑术好，恐是要立时摔下马背。

场中突生变数，众人大为吃惊，一时惊疑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羽箭，却见它跟流光似的，擦着马儿脑侧，箭尾甚至刮到鬃毛，以势不可挡的力道消失在视线中。

耳边回荡着尖锐的风声，把马儿惊得一下弹跳起来，将孙妍甩在地上。

西平侯孙仲见爱女落马，不由大怒，朝卫琅厉声喝道：「你竟敢当众谋害人命！」他看向杨旭，语气极为强硬，「请皇上立时抓捕他，真是无法无天了，眼中还有大梁律令吗？不抓恐不能服众！」

那是他最小的女儿，他极是疼爱，从小就教她骑术、武功，便是外放也总带在身边，他觉得孙妍像他，聪明勇猛，只可惜不是儿子，不然做个将军也不为过，没料到卫琅竟当众给她难堪，真是岂有此理，要不是顾忌杨旭，他早就上去动手了！

看孙仲气得额头青筋直冒，表情极是狰狞，卫琅并不害怕，镇静自若地与杨旭道：「臣刚才乃为救人……」

孙仲截断他，「你还敢胡说八道！救什麽人？你朝小女射箭，难道不是要取她的命？」

卫琅挑眉道：「我若想取她性命，恐怕孙大人现在就可以回去准备棺材了！」虽是实话，语气却极为刻薄。

孙仲气得跳脚，再也忍不住，大吼一声就扑过来要打卫琅。

忽地斜里伸出两只手同时阻止他，一个是骆元昭，一个是罗天驰，後者更握住他胳膊，冷冷地道：「皇上在此，由不得你放肆，到底是谁谋害人命还不知道！」

说完用力一推，他年轻气壮，不比孙仲已老，孙仲竟被他直推出一丈之远，要不是有同僚扶住，恐怕要坐倒在地上。

孙仲气得脸皮都在抖，此时却听卫琅道：「皇上，孙姑娘持鞭行凶，若皇上下令命宫人查看内子手臂，自当一清二楚。」

其实他就算不说，杨旭也看见了，正到精彩处，孙妍却使出下作手段，逼得骆宝樱只能单手握马缰，就这样的人还想母仪天下？比起她亲姊姊的贤淑实在差得太远，也太没自知之明了，他西平侯府的富贵乃皇家赐予，真以为因此便能在大梁横行不成？

杨旭淡声道：「不必查证，朕瞧得一清二楚。孙仲，你教女无方，该当自省，莫推诿与人。」

孙仲没想到杨旭竟不站在自己这一边，好歹他还是他岳丈呢。他不承认此事，「骑马比试总有碰撞，既然害怕就不该上场！皇上，明明是卫三少夫人技不如人，卫大人私心偏袒，弄伤小女，还请皇上彻查！」

闻言，杨旭眉毛一挑，冷冷地看着他。

孙仲到底还是害怕的，不由低下头，噤声不语。

还是罗太后圆融，女人比起男人顾虑的事情多，也念旧情，孙氏在世时，是个无可挑剔的太子妃，便是看在她的面子也不能让孙家太过没脸。她忍不住插嘴道：「各有各的道理，不过妍儿落马也伤着了，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

骆宝樱被孙妍所伤，卫琅也在众目睽睽之下射箭，惊吓孙妍导致她落马，要追究起来，双方都有错。

母亲开口，杨旭默认，目光落到场中，只见孙妍伤到腿，被人扶出来，骆宝樱仍骑在马上，从容地折向回路。

杨旭突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注意骆宝樱了，她身上有种不属於骆家姑娘的风采，刚才赛马时就完全体现了出来，那股勇往直前的自信无与伦比，绝不是小家碧玉能拥有的。

想到这，脑海里忽地闪过一个人影，他怔了怔，没想到自己竟在此时想起了罗珍。那个他看着长大、很喜欢与母亲撒娇，来宫里总是叽叽喳喳的逗母亲开怀，可一旦骑在马上，血液里的争强好胜呼之欲出的小姑娘。

他年少时与先皇出外打猎，偶尔会带着她，也曾一起并肩驰骋过，他对她骑马的样子再熟悉不过，就像是骆宝樱那样，天生就是一个骑手，他那时甚至都比不上她，然而那麽聪明可爱又有些任性的表妹却被人谋害，留下许多遗憾。

这骆宝樱有些像她，甚至安静时的模样也相同，难怪那次在宫里，他会对她生出熟悉之感。想到罗珍当初与卫琅定了亲，骆宝樱也是，一时感慨天命的奇妙。

他对卫琅、骆家人道：「你们不必再留在此地，去照看家人吧。」

卫琅这时是身在心不在，连忙谢恩，朝外走去。

罗天驰也想跟着去看看，但到底没有动，他凭什麽呢？他现在至多只称得上是卫琅的朋友，与骆宝樱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能烦躁的坐在罗太后身边，一边落井下石，「孙妍上回在我府里就已经伤人了，性子如此跋扈，大姑姑，我看您千万不要让她入宫带坏缙儿。」

杨缙今年九岁，这两年或许就会被立为太子，孙妍是他姨母，平常偶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