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了(7)

当你老了(7)

我愣住了。医生问我,她知不知道自己得的是肝癌。我说,她知道。医生问我,得病的时候,她在干什么。我说,在上班。医生就奚落我说,病人都成这样了,怎么还能上班呢?你们可真没把人当人看。她也就没几天了,赶紧给她准备准备吧!我一下子倒沉静了下来。我进去的时候,欧阳已经醒了。她看见我时,眼神非常复杂。我握着她的手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有病在身,不能干活,你知道吗?”“我不能连累你。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是我没有生活费了。”她低着头痛苦地说。“那你应该给我打电话。”我责备着她。“我给你妈,”刚说到这儿,她又打住了,看了看我,然后说,“我给你们家带来的麻烦够多了,我不能再这样让你们家为难。”“你知道吗?我到处找你。我去了你们家,见了你亲生父母。我还去找过你哥哥几次,是他让我找孙国庆的。我都已经找了你二十几天了,直到今天,他打电话说,他的人在那儿找到了你。”我说。“医生怎么说?”她问我。“医生说,你没事,就是累着了,让你好好在医院休息,过不了几天,你就没事了。”我故意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没有多少日子了。知道这样的话,我还不如死在监狱里的好。”她说着就哭起来。我紧紧地抓着她,想将她搂在怀里,可是她不让,她说:“你赶紧回家吧,你爸妈肯定在等着你呢。”“不,我必须在这里陪着你,直到你的病好为止。”我说。我想,父亲也许能理解我,我走到楼道尽头,第一次给父亲打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电话:“爸爸,我找到她了。”电话那边,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是吗?”“是的,不过,她病得很厉害。我把她送到了医院,但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照顾。我也没带多少钱,但医院要让我交押金。”我说。“你在哪家医院,我和你妈现在就去。”他问我。我把医院告诉了他们,然后我回到病房告诉欧阳,我爸妈过一会儿就会来的,你就放心在这里养病吧。欧阳一听我父母要来,紧张得不得了。我给她说,你别紧张,我爸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这一次是他在支持我。我妈呢,她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再说了,他们不支持我,我就去找我外公。欧阳又昏过去了。我赶紧去叫医生,医生说,她可能是激动所致,也可能是说的话太多。过了一个小时,我爸妈到了。他们一进门就看见了昏过去的欧阳,问我怎么样了。我把欧阳的情况给他们说了。我爸一听,就叹了口气。我和父亲一起去到门诊处给欧阳办住院手续,我妈则留在欧阳身边。路上,我爸对我说:“我和你妈商量了,决定给她请个专门的护士看护她,你呢,就回去上班。”我一听,就说:“那怎么能行呢?她现在特别需要亲人和朋友的照顾,她已经没几天了。”我说完就想哭。父亲怔住了,他说:“真的没几天了?”我终于哭了出来,哽咽着说:“医生给我亲口说的,让我给她准备后事。”父亲再也没说一句话。办完手续后,我们一起去了病房。刚进病房,就看见我妈和欧阳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见我们进去,她们不说了。我妈一见我进来,就冲我说:“子杰,你最近工作特别忙,我和你爸已经商量给她找个专门的护士来看护她,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不行,妈,我必须守在她身边。”我说。“不,子杰,阿姨说的对,你回去吧!”欧阳用微弱的声音说。“不,我不能回去。”我说,一边看着父亲。父亲将母亲拉了出去。我看见欧阳用非常疲倦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昏了过去。我赶紧出去叫医生,医生回来一看,就问我:“你们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看了看我妈说:“没有啊!”“病人的病情非常严重,你看,她的鼻子里已经有血流出来了。”医生说。我妈看着欧阳的样子,脸色吓得非常难看。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除了我妈外,没有人和欧阳说过什么话。父亲这时瞪着母亲说:“都是你!”我妈眼睛里都有了泪水,她说:“我就是给她说,她不是答应我们不见子杰吗?为什么又让子杰找着了呢?我不知道她快不行了,我要是知道,我不会跟她说这些话的。”“你说什么?你们见过面?”我惊奇地问她。“算了,我们还是给子杰说明白一些的好。”父亲说,“你妈在她出狱的那天早晨就去找了她,让她永远不要再找你。你妈给她钱,她一分都没要。”我一听,愤怒地看着我妈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说你把她救出来以后就不再见她了吗?你还说她得了很重的肝病。我们对她是够好的了,还能怎么样?”我妈都快哭了。我一句话也没有了。我默默地坐在欧阳的床前,看着她的血从鼻子里,从耳朵里往外流。我的泪水就再也止不住了。我赶紧给她父母亲打电话,告诉他们欧阳病得很重,如果他们能上来的话,就来看看她。可是,欧阳没能再醒过来。火化她的那天,正好是她哥哥被枪决的当天。她的母亲疯了,被她姨姨和养父母以及她弟弟拉着走了。我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也疯了一般。我呆呆地看着巨大的火将欧阳卷上了天。我活了才多大啊,已经第二次这样送自己心爱的人了。我呆呆地回到了家里,在家里躺了三天。我不想理我的母亲。是她自作主张,断送了欧阳的生命。第四天,我从身边拿起了一首诗看起来,是华兹华斯的《威斯敏斯特桥上》大地再没有比这儿更美的风貌:若有谁,对如此壮丽动人的景物竟无动于衷,那才是灵魂麻木;瞧这座城市,像披上一领新袍,披上了明艳的晨光;环顾周遭:船舶,尖塔,剧院,教堂,华屋,都寂然、坦然,向郊野、向天穹赤露,在烟尘未染的大气里粲然闪耀。旭日金挥洒布于峡谷山陵,也不比这片晨光更为奇丽;我何尝见过、感受过这深沉的宁静!河上徐流,由着自己的心意;上帝呵!千门万户都沉睡未醒,这整个宏大的心脏仍然在歇息!我以前是多么喜欢他的这首诗啊!我对城市的喜爱几乎都像他所写的那样,可是现在,我将它恨透了。一股莫名的愤怒袭上心头,我一下子将它撕得粉碎。明白了,我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是这个家庭养育了我,但也将我推向了深渊。是这个城市,造就了我,但也毁灭了我古老的梦。外公来看我,我起来了。我妈就当着外公的面自我检讨着:“我当时只以为她的病可能是治不好,但也不会到那种地步,所以就去给她说,让她别再见我们子杰了。是她首先负我们子杰的,然后我们又救了她,我觉得我们对她够不错的了。她也这样认为,所以就答应了我,远远地离开这里。我想,子杰找不着她,也就慢慢地忘了。谁知道她还在这个城市里,还被子杰找着了。唉,是她当时不要我给她的钱,如果她要了,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我沉默着。我觉得做为一个母亲,她应该说尽了她最大的努力,可是她看上去很可怜。她努力地在讨好我,内心中充满了不安与内疚。外婆一听,就说:“我觉得你做得没错啊。如果她不离开这里,子杰肯定会去找她,而她呢,癌症缠身,不但不会被治好,而且还会拖垮我们子杰的。我们不给子杰作主,谁给他作主。她死是迟早的事。”外婆的话冷极了,我一直无法弄清楚母亲对外婆不好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她的心太狠太凉了。这个爱新觉罗氏的后裔,自以为是贵族的老太婆,生了四个儿女,对我母亲最差,最后是其他人都远走高飞,根本不愿意和她生活在一起,只有我母亲留了下来。她是自找的。我还是沉默着。外公对我说:“子杰,死者长已矣!你不能这样消沉下去,你得振作起来。如果能上班的话,就去上班好了。”“不行,他这个样子,怎么能上班呢?”我妈说。“就让他自己作主吧,他也是该到自己作主的时候了。他想去上班就去上班,如果想在家里呆着就呆着吧。反正我觉得他现在是最痛苦的。才几个月,前后就有两个姑娘这样,唉,是谁都受不了。”父亲第一次这样说。他们再也没劝我,再也没有说工作的事。我的心很疲惫很疲惫,也仿佛非常地衰老。我有时一睡能睡一天,起来的时候还是浑身无力。有时我在沙发上坐着看电视,一看就是半天,但我实际上什么也没看。我在看自己心中的电视。一个个女子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地上演。使我无限伤感的是,她们最后竟然都成了悲剧。欧阳死了,花仙子死了,吴静怡疯了,韩燕秋堕落了,朗莎也被名利和**左右着,而玉涵则一直含着悲痛生活着。即使是刘好,来时清纯无瑕,去时已是满心的疮痍。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生于1980:国内首部揭示独生子女青年隐秘内心的小说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生于1980:国内首部揭示独生子女青年隐秘内心的小说
上一章下一章

当你老了(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