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幕(3)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短暂的,微不足道的插曲而已,他的生活才开始,他不会为这个小镇女人失去生活的奋斗目标的,决不会。所以,他把她安排在旅馆里,当时,这座红旗旅馆涂着金色的色彩,好像是一只暖洋洋的火炉,仿佛可以融解她和他的问题,然而当她告诉他,她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时,他马上无助地意识到,这都是那一夜无节制的激情之夜的结果。然而她站在面前,像一根准备沿着他身体攀援上升的枝蔓一样,随时想缠绕住他的身体。他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她的腹部,毕竟他才有22岁,他的手颤抖着,但他知道一个胚胎毫无疑问已经在这个年仅20岁的小镇女人的子宫中生长,他相信这是事实,因为她的眼睛决不会向他撒谎。他决不去怀疑她,他怀疑的是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她,在经过了好几夜的思虑之后,他在22岁那年作出了一个永恒的决定:他要让这个小镇女人继续怀孕,让她回到小镇去像一个孕妇一样生活,并且生下这个孩子。在今后的日子里,他会给她逐月的汇寄抚养孩子的费用。但有一个条件,在他没有决定会见她时,不允许她突然降临到这座城市。当她的腹部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年仅22岁的男人抚摸着时,她承担了这种命运,答应了他的要求,也许是他用手温柔地抚摸她腹部时的那种感觉使她获得了力量,她只在那座红旗小旅馆暖洋洋的房间里住了三天,就回小镇去了。现在暴雨声就像一种旋律环绕着他,他终于把车开进了那条小巷,他嘘了一口气,那座旅馆依然存在,在夜灯照耀之下,他看见了桔红色的外型,历史在变幻,19年来,一切都在变化,所以红旗旅馆的颜色也在变化,这才符合历史的潮流。这个全身湿透的陌生女人从车上下来时,突然开始发烧,车子已经绕着城行驰了一个半小时,才进入了这家旅馆,而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当然可以让这个女人的体温上升,因为她已经在暴雨之中站了很长时间,她一上车就已经开始打喷嚏,现在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她的发烧使她突然绊倒了一下,他本来想,已经把这个陌生女人送到了旅馆,他结束了一次友好的行动,现在他可以掉转车回去了。然而这个女人却拎着箱子再一次绊倒在暴雨之中,她手中的那只沉重的箱子随即倒在地上,就像她的身体倒在水洼中,需求他伸出手去再次援助她一样。他不得不伸出手去,首先是把这个女人从水洼中扶起来。而当他牵住这个女人的手时却感受到了她手的体温烫得不正常,他是医生,当然对体温比常人敏感,何况,他在之前,就已经感觉到这个女人已经受凉了。他不得不伸出手去抱起她来,因为当他的手伸出去牵她的手起来时,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力量。这也许就是他不得不采用另一种姿势,把她用手臂托起来,再用手拎住箱子,前去旅馆登记房间。在那个夜晚,他就这样把她安置在了旅馆中,她虚弱地喘着气说,对不起,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翻出了几十元钱想付给他车费,直到如今,她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如今,她还以为她截住的是一辆出租车。凭着医生的感觉,他知道她的高烧不轻,需要为她去买一些退烧药,所以,他安置她躺下之后,又驱车回到了医院,开了一些退烧药前来见她。她显然感动不已,但她和他都没有想到,这种偶然相遇会使他们陷入另一种生活中去。然而,红旗旅馆只不过是一个开始,它用暖洋洋的桔红色,那明快跳跃的色彩揭开了他们的生活。作为外科医生的李路遥当然没有想到他用二手车把一个女人带进了装有记忆的红旗旅馆是为了变幻自己的生活。当他重新驱车回到旅馆时,他带来了退烧药,他还带来一只输液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愿意为这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做这些无法思议的事情,当他把输液瓶悬挂在红旗旅馆的客房中时,他坐在床边,看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滴滴流进她的手腕,就像血液流进了她的血液,几天以后,她终于退下高烧了,而他呢?似乎想去了解她的历史,首先他想知道她从哪里来,她来这座城市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她退下高烧之后,她似乎变得鲜活起来了,她把头探出窗外,竭力想看清窗外的世界,然而她看到的是那个上午飘动的雾,它们已经笼罩在这座城市,她明确地告诉他说,她之所以来到这座城市是因为失恋,她的男朋友抛下了她,因为她的男朋友爱上了她的好朋友,在三个人都痛苦不堪时,只有她有勇气拎着箱子离开那座城市。她来到这座城市当然是想忘却记忆。她的双眼就像铺满了雾的河流,她在这河流中泅渡着想寻找到岸,终于她认为她已经上岸了,她告诉他说,她的生活可以从头开始,就像已经涂改了历史,她必须从头开始。从头开始难道意味着她站在他面前是为了揭开幕布吗?他看着她的身影,从她发高烧时,他就有一种灼热的感觉,希望尽快地让这个女人摆脱高烧的折磨,这种感觉也许已经超出了一个医生的职责,因为这种职责通常在医院里才格外强烈,然而现在,却是在红旗旅馆中,他在偶然中遇见了一场暴雨,一个被困的女子,全身湿透,拎着箱子,仿佛命运安排她跟他走。仿佛命运安排她在发高烧是为了让他再一次见到她。一块幕布因此被揭开了,他开始去为她找出租房,因为住在旅馆中的生活只是暂时,她不可能永远住在旅馆中,因为她必须生活。她的技能是美容,她想先租到一家出租屋,然后再开一家自己的美容店,不过这是未来的事了,她首先得求职,到一家美容店去做一名美容师。她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她惟一认识的人就是李路遥,因而她惟一可以抓住的手臂也就是他的手臂,当她讲完自己被别人抛弃的故事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看她,也许他想起了小镇上的那个女人,他虽然付给她酬金抚养孩子,然而从本质上讲他已经抛弃了她,他从不愿意去多想她,因为她的存在只会增添他的负担,为了一次又一次的减轻自己良心和道德上的负担,他总是提前将酬金汇给那个女人。他决定驱车去为这个女人办理出租屋时,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她就坐在他旁边,也许他的情感中有一种情感,这就是怜悯。他总是无法忘记她置身在暴雨中,无助地想挡住一辆出租车的模样。他从这个女人绊倒在暴雨之中时就挽扶住了她,他为此帮助的是一个曾经被抛弃的女人,就这样,几个星期前他为这个女人在郊区租到了一套出租房,为什么选择在郊区,也许是因为郊区离城市稍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