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妖精(4)
她每时每刻都在等待着那样的场景披着婚纱与外科医生举行婚宴,那时候,外科医生的许多同事和朋友都将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那时候,她会像一只狐狸一样披着婚纱旋转着,她把这一次婚礼,隆重的仪式作为自己扎根在一座城市的最大依据。她知道这场婚礼过后,她的命运将大有改观,她不愿意永远守候着一家美容店去打工,她要开属于自己的美容会所,因为那时刻,一旦她变成了外科医生的妻子,也许那时候外科医生已经是省第一医院的外科主任了,这不是政治头衡,在某种意义上却比政治头衔更深入人心,更有更强大的影响力。因为上帝造人时把我们变成健康的人种,同时制造了时间。上帝把人与万物的成长兴衰史联系在一起,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万物的生命都是一样的,由健康而逐渐衰竭,然后死亡。医生是帮助人或治愈人疼痛的使者,上帝让人既生病,也让人生病时有医生治疗。每个人一生中都会有无以计数的时间去看医生,无论你是总统也好,贫民也好,富人也好,在生病时都急不可耐地去看医生,所以医生的职业受到了社会的尊重。它比政治头衔更永恒。她是一种狐狸孤身一人闯进这座陌生城市,她一见到他就生病,在旅馆中悬着吊瓶液体的日子里,她的高热身体不能动弹,失去了力量,也许从那一刻,她就悟到了一个真理:站在她身边帮助她身体降下温来的这个男人,比任何总统都伟大。她也许不会去爱上一个总统,却因此会爱上一个医生,因为爱上一个总统的路程是遥远的,缥缈的,不切实际的,而爱上一个医生的现实就在眼前。生病是短暂的,然而,医生的光芒却散发出来,至少对她来说,这种光芒是迷人的,因为有了被外科医生光芒所笼罩,她此时此刻仿佛已经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主人,当然她已经成为了外科医生家里的女主人。所以她必须等候,虽然她不习惯于独自睡在卧室中的“河床”上,“河床”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美丽的意象,她渴望着与她的外科医生有一天,能够自由自在地躺在“河床”之上,不仅仅为了性生活,也为了那种私语。当然她从内心深处在悄悄地抗拒着落红的存在,她从第一次听外科医生讲他的私生活时,就不喜欢这个闯进城来寻找父亲的女孩,她之所以不喜欢这个私生女,是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外科医生所有历史中最复杂的历史,甚至比外科医生的婚姻更为复杂迷离,因为她的身心要承担这段历史是艰难的。然而她必须前来承担这段历史。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她从不流露出对外科医生私生女的那种不喜欢,她也从不流露出那种秘密,当她站在旅馆的客房门口倾听到一个男人压在落红身上的那种声音时,她就已经获得了一种武器,现在,她要深藏住这种武器。让我们回到杨娟娟的生活之中去。自从不久之前杨娟娟拎着九只箱子出门时,她的生活就真正的与过去的历史毫无关系了。我们不得不回到哲学教授帮助她拎着九只箱子下楼的那个时刻,当她面对九只箱子时,手足无措,很显然,她只能想到男人,惟有男人可以轻松地把九只箱子拎下楼去。她肯定是不能召唤外科医生了,这个男人曾经在婚姻中属于她,然而即使是在漫长的19年婚姻生活之中,她也从未召唤过外科医生帮助她承担过什么负荷,也许,那时候,箱子是一只一只移动而来的,每两年一只,从十九年中漂泊过来的,用不着外科医生的帮忙。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不已:为什么自己的衣物竟然塞满了九只箱子,而且竟然塞得满满的。这就是历史,九只箱子沉重地展现在她面前,而她拎着九只箱子下楼到打出租车的过程都是艰难的。召唤哲学教授成为了她惟一的、合情合理的选择。哲学教授终于来了,但他并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箱子。哲学教授汗淋淋地终于把九只箱子拎在了两辆出租车上,因为一辆出租车根本就装不下九只箱子。他和哲学教授每人乘一辆出租车,杨娟娟所乘的出租车在前,哲学教授所乘的出租车紧跟其后。绕了一个大圈圈后,两辆出租车终于来到了杨娟娟所住的航空公园的住宅区。杨娟娟感到很尴尬,因为正是下班时刻,院子里不时有人出出进进。她不想让别人议论那九只箱子,她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哲学教授和九只箱子在一起。她手里拎着两只箱子带领哲学教授开始上楼梯,她住六楼,也是最顶楼,就这样往返了几次,九只箱子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此时此刻,哲学教授喘着气站在她的新宅中环顾着四周,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哲学教授喝完了那杯水后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会有九只箱子?”这是一个沉重、幽默、诙谐的话题,同时也是一个简单的话题。在这个话题之中隐藏着生命的全部奥秘,哲学教授当然能理解这个奥秘,但哲学教授说:“为什么你没有学会抛弃呢?把九只箱子缩小为一只箱子,我离婚时手里就只有一只箱子……哦,当然你不一样,你是女人,女人的箱子总要比男人复杂,因为女人总是往箱子里扔东西……”这个话题很快就在一阵笑声之中结束了。这件事情以后,杨娟娟的内心世界中总会出现哲学教授帮助他拎箱子的情景,她感到很过意不去,她很后悔当时召唤哲学教授前来帮助她拎箱子。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哲学教授帮助她拎九只箱子上楼下楼的事情永远地镌刻在她和他的历史之中。也是从这个时刻开始,杨娟娟想把自己整个的生活与哲学教授连在一起。不过,她始终都感觉到那个女大学生的存在,每次她出现时,都会看见花瓶中盛放的粉红色百合花,她有点隐隐约约地嫉妒,有一次她对哲学教授说,其实帮助哲学教授收拾房间的事情她可以承担,用不着去麻烦那个女大学生了。哲学教授看了看她说:“我的学生是自愿的,心甘情愿的,就让她去做吧!”就这样,杨娟娟想把女大学生驱之于她生活之外的念头被破灭了。她为此很想得到一把钥匙,因为女大学生就有哲学教授的钥匙,为此,她优雅地期待着哲学教授能把他房间的钥匙给她一把。她使用了一种技巧,解下了自己新宅的钥匙,把它递给了教授,那是一个恬静美好的星期天晚上,她前去会见哲学教授,就像以往一样,怀抱着一束纯白色的百合花赴约。美好、松弛的星期天晚上,他们的身体再一次结合在一起,**之后已经是午夜了,她很想留下来,但哲学教授已经像以往一样穿上了衣服,他说:“娟娟,我送你回去吧……”,哲学教授最近申明了一个观点,如果与一个女人整夜地守在一起,那天晚上他会注定失眠,对此,杨娟娟敏感地问道:“难道除了我之外,你还会有别的女人吗?”哲学教授笑了笑说:“女人就是爱吃醋”。杨娟娟没有吭声,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自己说,不能让哲学教授整夜失眠,既然自己爱他,就要理解他,包括理解他独自睡觉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