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变身(3)
然而落红知道,父亲钻进去的这个圈套并没有结束,因为她深信,今天晚上萧韵要么会一夜未归,要么会在午夜才归家。所以她要陪同父亲一样等待,从餐馆回到家以后,他们仍在等待。只不过这种等待是双方的,父亲坐在客厅中看电视等待萧韵,而落红回到房间一边看书一边在等待萧韵,只有落红知道这个圈套对父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已经到了午夜十二点过了,有人开始往钥匙孔道里钻动钥匙了,落红即使在房间里也能倾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父亲好像迎上去很关心地问萧韵上哪儿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归家?萧韵好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迳直奔向卧房,父亲又进了卧房。此后的声音她就再也没有听见了,世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后,落红却感到很累,她上了床,没过几分钟就睡着了。离天亮还差一小时,落红起床上卫生间,她第一次发现父亲没有睡在沙发上,她感觉到无论她作多少努力,父亲仍然会被这个女人的妖气所罩住。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她一定会让父亲看见这个女人是如何背叛父亲的,她知道她会把父亲引进更深的圈套之中去,于是,她想起了那座公寓楼,那些上升的电梯,那个直到如今仍然未看清楚的男人的脸。父亲一早就去上班了,落红已经从职业学校的服装班上结业了,再也用不着上学去了,她想在家做些设计,然后计划着什么时候开一个设计工作室。此刻她并不安静,因为从隔壁不远的卧房中传出了一种声音,这不奇怪,那个女人在里面,因而那一定是妖精所发出的声音。她不理会这声音,她要抗拒这声音,她从内心升起一种彻底对抗这声音的办法,那就是她对自己说一定要阻止这个女人成为父亲的妻子,一定要让父亲看见这个女人背叛父亲的证据。突然,她听见了一阵滑轮在过道上滑动的声音,她打开门倚着门朝外看去,看见那个女人正在拉着一只箱子往前走,因为那只箱子的滑轮正贴着地板朝前滑动,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女人要出门了,太好了,这个女人就要出门了。然而她突然发现萧韵除了那只箱子之外,还有另外两只小箱子,看来,她再也不可能把身体倚在门框上看轮子朝前滑动了,她走上前去,问萧韵去哪里,萧韵正在掏出包里的钥匙,她把钥匙放在了茶几上,抬起头来目视着落红说:“请告诉你父亲,我走了,我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至于你的那个秘密已经被我带走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也用不着再去告诉别人,因为从此以后,我跟你父亲,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明白了吗?我走了……。”她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她竟然拎着三只箱子下了楼梯。落红站在门口朝楼梯上往下看去,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突然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很大的圈套,应该快去告诉父亲。只有真正地穿上那条欧式的婚服,让婚纱曳地发出的声音时,萧韵才感觉到了外科医生就要实现自己的诺言,娶她为妻了,这不正是她很早以前抵抗着外科医生一系列沉重的历史时,惟一有所期待的梦想吗?如果生活中没有出现年轻的调酒师,那么,她的沉重就一直是一种石头,或者是男人的身体,它们覆盖在她身体之上,因为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抛开这些沉重,于是,她只有期待,有时候期待着外科医生会从沙发上回到卧室,有时候期待着外科医生能够和她偷情,因为只有在偷情时,外科医生才会脱下外衣,把那件黑色的悼念物扔在地上。然而只有在遇见年轻的调酒师以后,她才问自己为什么调酒师给予她的总是快乐,而外科医生给予她的却都是沉重呢?她试穿了欧式婚服,走进了卧房,曳地的婚纱让她的身体越来越沉重,终于走到卧房去时,她脱下了婚服,她脱下婚服的姿态仿佛挣扎一般,外科医生不得不走上前来帮忙,她埋怨道:“这套婚服根本就不适合我?”外科医生急了,问她需不需要修改,她盯着外科医生的眼睛说:“为什么你独自去订做婚服,为什么你不征求我的意见,为什么你不让设计师量体裁衣……”她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为什么?他把她抛在地上的婚服拣起来,一边折叠婚服一边说:“因为我想让你感受到惊喜,因为我知道你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因为我想用惊喜来贿赂你,因为用不着设计师量体裁衣我都能够想像你的身体尺寸……”他一边说一边用灼热的目光与萧韵的目光相遇。萧韵回避着外科医生的目光,从那一刻也就感觉到了外科医生的真诚,她开始害怕这种真诚了,因为她已经答应了调酒师,同调酒师一块走,到遥远的外省去生活。她选择了调酒师,经过了一番理智的思索,当调酒师让她选择时,调酒师并不知道她的过去,调酒师给了她三天时间,在这三天时间里,她试图回到那个暴雨之夜,回到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时刻,她开始回忆跟外科医生生活相爱的所有时光,为什么最艰难的时光都已经承受住了,为什么她还要选择呢?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承受住了外科医生的一系列沉重的历史,在不知不觉之中,外科医生已经顺其自然的晋升为外科主任,这是外科医生的一个梦想,这也是萧韵曾经期待的结局;在不知不觉之中,外科医生已经摘下了那只悼念死者的黑色袖套;在不知不觉中,外科医生已经让她选择举行婚宴的时间,而且,外科医生为了给她带来惊喜,竟然为她预先订做了婚服。哦,穿上美丽、洁白的婚服,曾经是她作为女人为之梦想的一个时刻,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即将到来时,她要选择离开呢?直到如今都还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即将离开,她总想寻找到留下来,留在外科医生身边的理由,不错,寻找到理由是很简单的,因为历史是如此地清晰,它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把萧韵出现在那个雨夜之中的镜头展现在我们面前,所有这一切都意味味着她是命运安排到外科医生身边的一种狐狸,她曾是那种狐狸,周游在外科医生的生活中,企图占据外科医生周围的世界,这样她就会寻找自由。而且她承认,是外科医生安排了她的命运,如果没有外科医生,她也许会被这个世界迅速地逐出城市,因为她是那种狐狸。出现了调酒师,这个把酒味,酒的色泽调制成梦幻状态的年轻男人,毫不拘谨地为她在商场电梯上拣起了从脖颈上滑落下去的红围巾;这个男人在飞机上的机遇之中坐在她一侧,同她一起感受身体在空中飞行的状态,并把她带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热情洋溢的调酒师毫不掩饰对她的一见钟情,为她一次又一次地调制美酒,与她共饮;年轻的调酒师可以在电梯上吻她,可以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外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