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变身(4)
这种没有历史的年轻深深地吸引了她,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前去赴约。终于,到了她决定最后选择的时刻,那天晚上,在落红的巧妙安排下面,外科医生和落红坐在了落地玻璃前:她钻进一辆白色轿车的镜头历历在目。这个晚上,也是外科医生和落红等待她的时刻,她本来用不着回家来,只是因为她想把自己的衣物带走,她想把外科医生家里的钥匙留下来。这个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外科医生决定在卧房中睡觉,她感到诧异,外科医生就躺在她一侧,整个夜晚都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笼罩着她。两个人都好像产生不了**,然而,他们却平静地躺着,她敏感地感觉到外科医生似乎想有什么话要问她,但是到了天亮时,外科医生去上班了,外科医生是第一个起床的,看见窗帘上的一缕拂晓的光线时,外科医生仿佛可以推开笼罩着他一夜困惑不倦的问题了,他站在卧房中穿衣服,系领带,外科医生穿一身深灰色西装,系上了一根紫红色的领带。外科医生已经是外科主任了,到了白天,外科医生永远都是那样热情专注地奔向他的医院去,尽职尽责地做他的外科医生。她站在窗口,在这里往下看去,就可以看见她的外科医生,她想最后一次看一眼外科医生,因为她已经诀择好了自己的命运。外科医生已经启动他的二手车,不知道为什么,萧韵就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忧伤,她仿佛看见了第一次截住这辆车的时刻,如果没有那个时刻,就不会有现在,现在是由过去的某一个瞬间延续过来的。外科医生已经驱着他的二手车出了院子,消失在她眼前了。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见到外科医生了,她开始收拾箱子,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无形之中已经由一只箱子增加到了第三只箱子,她想起了外科医生手中的九只沉甸甸的箱子,那个场景永远地镌刻在她眼前,因为从九只箱子中她看见了生命由简单到繁琐的过程。一只箱子再也无法装满她的东西,由一只箱子到第三只箱子,在这中间,她经历了一只狐狸从轻盈到沉重的过程。此刻,她出门时才意识到,她箱子的滑轮响动已经让落红倚在了门口,她是外科医生的私生女,她是外科医生沉重历史中的一部份,她是外科医生历史中无法切割出去的风景,因而,这道风景永远地镶嵌在外科医生的历史之中。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什么人知道她的命运的转折的话,那就是落红了,因为只有这个女人,举着照像机私拍过自己的私生活照片。她要走了,她在箱子的滑轮发出回声之后告诉了那双隔着清晨的湿气,想来指控自己和生活的目光说,她要走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把一串钥匙放回茶几,钥匙响动了一下,归于平静。她左手拎着一只箱子,右手拎着两只箱子,她知道从此刻开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回到与外科医生的历史融为一体的历史之中去。她上了出租车,她从车窗外仰起头来看见了那道窗口,她看见了一个人头在窗口晃动着,她知道在自己出走时,是外科医生的私生女在目送自己,她还知道,在那个正在成长的女孩身体中,有过破损的碎片,有过梦想的花瓣,有过颠覆自己的历史……不过,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她正在奔往调酒师住的那套公寓楼,明天上午,他们两人将离开这座城市。她的身体此时此刻已经开始由沉重而变得轻盈起来,哦,这就是她狐狸般的灵性支配她所选择的新生活吗?外科医生在刚进入一场手术中去时,落红来了,她大概是从好几层楼上穿越而来的,跑得气喘吁吁地站在外科手术室门外,叫住了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要让女儿等待他,所以还没等女儿开口说话,他就告诉女儿说,有什么事等到他手术完毕之后再说,他让女儿先回家或者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等待,总之,他现在无法脱身,无论世界发生了天大的事情都无法让他停下来,听女儿说话。这是一次重大的手术,是他晋升为外科主任以后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他必须面对一个16岁的女孩子,为这个女孩做心脏移植手术。他过去曾做过这例手术,这也是他可以成功晋升为外科主任的业务条件。现在这个年仅16岁的女孩就躺在手术室里,因为女孩身体极其衰弱,所以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聚精会神,20多年的职业素质把他训练成了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面对气喘吁吁的女儿,不让女儿开口说话的原因,因为在这一刻,他必须百分之百的投入到手术之中去。一个年仅16岁的女孩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她的生命几近垂危,她躺在手术室中,虚弱的目光正在看着他,麻醉师以及几个助手站在他周围,这是一个除了器具声响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地方,手术开始了,他的心跳动着,由此,他能够竭尽全力地让这个女孩拥有另一颗心脏。手术进入了六个多小时,他成功地又一次完成了一例心脏移植术。当他从手术室往外走时,才感觉到疲倦就像麻醉师的麻醉液体渗进了他的血液之中。他想回到休息室中休息一会儿,然而,他的女儿就在这一刻迎上前来,把他带到了现实之中去。他所面临的现实是什么呢?当女儿把她拉到走廊尽头的一道窗口时,女儿才告诉他了一个事实:今天早晨,萧韵拎着三只箱子出走了。他认为女儿在开玩笑,他站在窗口,往外看去,阳光明媚,一些洁白的鸽子正在医院的草坪上空飞来飞去,他摇摇头说:“别跟父亲开这样的玩笑,你萧韵姐怎么可能出走呢?”落红坚持说,她没有开玩笑,那个女人拎着箱子已经出走好几个小时了,他沉思了一下问女儿:“你怎么知道她是出走,也许她要出差,就像上次一样……”,“父亲,你一定要相信我,如果她出差的话,为什么要拎着三只箱子呢?”“她真的是拎着三只箱子走了吗?”现在,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一群鸽子,它们正从草坪上轻柔地飞起,飞得越来越高,女儿说:“父亲,父亲,我们可能还会追上她,我知道上哪里去可以找到她……”外科医生突然像从梦中惊醒过来似的说:“你知道她上了哪里,那就说明她不是出走……”他跟着女儿下了楼,现在已经无后顾之忧了,手术已经成功的完成了,他驱着车,他不相信,萧韵会出走,然而,她为什么会拎着三只箱子离开呢?这个现实成为了一个谜,只有女儿可以带着他前去解开这个谜的答案。谜的答案不是在房间里,也不是在语言中,也不是在昨天的某个瞬间,它就在现在所发生的瞬间里。落红带着他,使他的车绕了许多圈道,最后才在一幢公寓楼前停了下来。然后落红说我们就在车上等候,总会看见他们的,一定会看见他们出现的。他听不懂落红在说什么,落红说父亲,你总会弄明白的,你一定会看见他们出现的。这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了,这是让人慵倦的下午,外科医生突然说他要回医院一趟,看看刚做过手术的病人怎么样了,落红说:“父亲,都到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总是想起你的病人……”他笑了笑,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我去一趟就回来,你在这里等候吧,他刚想离开,落红突然说:“你抬起头来,父亲,你朝前面看去,你看见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