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第一章(3)

林治帮也没有向散去的人们道别,相对的静默其实是在昭示人们猜测和思考。他走回家去就当着惊魂未定的家人们打开礼单,他朗朗地念着上边排列有序的名字,念完后看看**、小青和老婆,说,咱屯有谁没来吗?众人想一想,都摇着头。林治帮马上合上礼单,自嘲地笑了笑,妈的,我也真傻,能不来就是和你明着来了。后半夜家里人谁也没睡,小青蒙在被里捂着咚咚跳的心口,慌乱的心跳使她身子抖动不止。火花瞪着亮亮的小眼睛,侧脸向窗外看着,没靠枕头那边的耳朵竖着,警觉地搜索着夜籁。林治帮则和衣坐在炕沿,双喜烟一支接一支地抽,为了不使老婆瞎乱叨叨,他关了灯。闭灯的时候,林治帮眼前立时撞进一个人,那人小脸盘,大眼睛,一口黄黄的牙齿,满脸横肉,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正龇口黄牙冲着自己哧哧发笑。林治帮吸一口烟就用拿烟的手向空中触去,突然那人消失,眼前又涌来另一个人,这人刀把脸,柳梢眼,肩膀佝偻着永远低着头……林治帮在脑里过电影一样一个一个过着,都像又都不像,那些面孔总是在黑咕隆咚的空间里冲着他笑。**和月月新婚之夜的大好时光让一场大火给搅了,但他们并不气馁,他们关上屋门相互都做出再次冲刺的姿态,月月这次自己脱光衣服钻到被里,在那里静静等待**的动作,而**此时仿佛一个欲上战场的士兵,火的骚扰已经使他失去了初夜时的耐心,三下五除二脱光衣服就掀开被子。他大山似的一下压下去,两手紧紧抚住月月光洁的臂膀,嘴咬着月月冰凉的唇。他用半疯半痴的语调说,我要给翁月月下种子了,多少人想给翁月月下种偏偏轮到了我,我可是专搞良种研究的,月月你听着你是我的地。然而,两个躯体蛇一样扭动半天,疯话痴语说了半箩筐,终是不见那个下种的器具深入土地,它在那里没头没脑的乱蹿,怎么也硬不起来。月月虽然没有经验却无师自通地用力配合,可是,他们花样翻新扯烂了新婚的被子,终是没有奏效,两个人同时爬起来紧紧搂到一起。**宽宽的肩膀在灯光下反着肌肤的光亮却再也没有了初夜时的抖动,他几乎是直声地叫着,月月,月月,我……我完了。湿湿凉凉的东西于是同时濡湿了两人的肩膀,月月抚着国军水洗似的面颊,失声说,我爱你**,你不会完的,你是吓的,肯定会有办法的……歇马山庄村主任林治帮家在儿子结婚的夜晚遭了黑眼风,这是外人谁都知道的不幸,而林治帮的儿子林**因为一场大火,没能尽尝人生滋味,便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紧紧地拥在纤尘不染的新被褥里,用重复一万遍也不厌倦的体己话打发着漫长而凝重的深夜时光。一对新人的心疼被时光分分秒秒冲淡,当晨曦爬上地面抹上了贴着大红双喜的窗帷,当他们从渐亮的窗帷上看到新的一天的来临,他们怀抱一定能从老人那里讨回偏方的希望,相拥着睡去。新的一天到来的时候,林家又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小女儿火花不见了。小青说后半夜她其实一直没睡,傍天亮时眯了一觉,醒后就没看见火花。林治帮老两口也觉非常奇怪,火花出门必经他们的屋子,而一晚他们自觉没睡怎么就毫无感觉?火花失踪的事他们没让任何人知道,一场大火已让他们喜庆的一天罩了阴影,不能再让大家说三道四,他们相信太阳出来之前一定能够找到。林治帮说,定是失火吓毛愣了,看看厕所和厦子里,还有东墙根儿,她不就爱睡墙根儿?古淑平看了一通,摇摇头,说猫娘养的孩子就是怪,能上哪儿去?古淑平上厕所找时,顺便蹲下撒一泡尿,当撒完尿提裤站起,她看见西南冈梁姑嫂石篷的东坡,有一个猫一样的小东西在向家的方向蠕动。火花其实是在大火熄灭、一家人重又躺下很久以后,才蹑手蹑脚走出家的。夜重又归复平静之后,她的神经清醒异常,满耳朵都是白天与小花猫一起捕捉蝴蝶噗啦噗啦的声音。她一直是侧棱耳朵,那噗啦啦的声音开始在窗根底响动,那声音不像小猫抓蝴蝶,而是用唾沫洗澡之后用力晃耳朵,不久,就变成了大人鞋底磨擦地面的声音,噗啦啦变成嘁嚓嚓。火花轻轻爬起来,她想是不是有人点了草垛再点房子,她要跟出去看看究竟是谁。她尽管很小,但跟着爸妈天天在屯子转,屯子里的人她都认识。火花穿过爸妈屋里时看到爸爸躺在那里抽烟,火星一闪一闪,吓得她差点绊倒。火花轻轻推开风门,在一股焦糊的气味中走进院里。院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白日办喜事用的大锅在那里仰望黑洞洞的天空,大锅下的黑影比天空还黑。火花走过去,跷脚去望大锅,看是否有人躺在里边。正跷脚时,她发现声音原来不在院子里,而在屋子里,在哥哥结婚的屋里,不过这声音不是噗啦啦也不是嘁嚓嚓,而是哭泣。她不明白白日欢天喜地的哥嫂为什么会哭泣,于是趴到窗前去看,窗纱是遮严的,没有缝隙,但她透过薄薄的纱幔能够看出,两个人是在光着身子打仗。这样的场面她曾在南梁姑嫂石篷里见到过,那是一个要过吃粽子节的日子,她跟邻居伙伴于冰冰用槐叶夹了湿泥学包粽子,包好后假装往邻居家送,姑嫂石篷是他们假设的邻居家。就在她和于冰冰气喘吁吁窜上山梁钻进石篷,一个女人蓬乱着头发被一个光脑袋男人压在身底,石篷边一束阳光照在男人光光的腚蛋上,恍如地里裂瓣的大蒜,她几乎是一露面就被那人身底的女人骂了出去。那女人她不认识,那光头男人她知道是常到家里串门的治亮老叔。当她跳跃着穿过田边的草地直奔老婶家要把事情告诉老婶,治亮老叔一呼哧从后边撵上她,一把把她抱起,一边亲着她的脸蛋一边说,火花,那个女人偷过你婶手表,让我抓着揍了一通,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老叔光光的脑袋从此就给了火花有力气的大好人的印象。她只是不知道男人打女人为什么要光着身子,衣服里的力气是不是只有脱下后才能使出来?火花看着哥哥嫂子,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新嫂子刚进门怎么就偷哥哥的手表,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在结婚这天里又要起火又要打仗。火花想到起火,夜晚出来的初衷就又回到了她的心中,她走出墙根儿向远处望去,院墙外的远处是一片隆起的山梁,山梁的黑与天空的黑不一个样,是什么颜色她也说不清楚。火花想那点火的人怎么就不怕大山看见他呢?她是一直把夜里对面的山当成一个人来看的,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撞击了火花小小的心灵,她想那坏人会不会藏在南梁的姑嫂石篷里呢?坏人也许都要躲到石篷里,专等治亮老叔这样的好人发现,去把他打个稀巴烂。她站在门口静静地往姑嫂石看了一会儿,就决定摸黑到山梁上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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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孙惠芬《歇马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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