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第十三章(2)

厚运成说着,慢慢站起来,拨开身边的苞米叶,跨开一步,做欲走的动作。酸楚于是仿佛一泓漫进苞米地的水,一下子包围、淹没了秀娟的五官,她只觉一瞬间两眼发花两耳失聪,鼻腔和喉腔里一同流着咸涩的溪流。秀娟一把拽住厚运成挽着的裤角,心说别走,我就跟你一回。厚运成敏感地接受了信号,径直俯下身来,三下五除二解开秀娟衣服,在那青伤上亲过一遍,之后迅猛地脱光身子,将胸脯压向秀娟酥软的**。秀娟起初是被动地等待,整个身子胶皮船似的静静地在水面上漂浮,当那火热的肌肤重重地揉搓下来,一股天塌地陷般的激情便蓦地启动她单薄的身子,两手两腿作着最积极最忠心的配合。很快,他们便在地垄上蹬出一个深坑,不敢放纵又不能抑住的呻唤在地垄上欢快地滚动,苞米秸棵摇晃着在他们身上落下一层灿烂的苞米花粉。我真的跟了你。起身时秀娟抖着身上的苞米花粉。你终于跟了我。厚运成揭着粘在脚尖的泥巴。让我男人知道能打死我。他再打你我就娶你。那你老婆?她跟了虎爪子。是虎爪子占了她。是她跟了虎爪子!你因为老婆跟了虎爪子才来跟我?我是因为打开初就想着你才使老婆跟虎爪子。地垄唰啦啦灌进一阵秋风,苞米花粉撒金屑一样簌簌飘落。沐浴灿烂的苞米花粉,秀娟说,要是赶上眼下这时候,我肯定选择你,谁知兴安那么虚飘。你不就看中兴安书底子?没用!眼下书底子没用!谁挣来钱谁才是真本事。兴安不是上镇上挣钱?没用!我看透了,没用!他不像你脑瓜着色,智商高。月月说你智商高。厚运成眼睛里的温情越说越少,一霎间涌出一股阴冷的光亮。他扳过秀娟:你的话里永远都是谁有用谁没用,你天生就是攀高枝儿,你他妈对我根本没感情,翁兴安要挣了钱你定会嵌着腚在我跟前展扬。秀娟也突地变了脸色,说,兴安挣钱我就展扬,不在你跟前展扬在谁跟前展扬,就叫你看我攀高枝儿。秀娟说着爬向地垄继续薅草,故意把根须上的泥土甩得苞米花粉似的四处飞扬。厚运成冷冷地逼视着这个奇怪的、背上沾有泥土和汗湿的尤物,伸手抓住她粗声厉气地说,记着,你跟了我……扬长而去。乡村工业革命引起的骚动,袭击了月月嫂子那颗一直不曾安分的心时,也一夜之间煽动起庄户人家对固守多年的传统俗风的背叛。温胜利二小子虎头,两年前初中毕业,回家来放下背了多年的书包和饭盒,朝母亲喊一声,妈,我下田了,就扛着铁锨朝大田走去。两天之后,上外村给人拉车脚的温胜利回来路过大田,发现正抽了穗的稻田边站起一排稻草人,仿佛电视里跳着水上芭蕾的舞蹈演员,惊愣地问邻人,是谁这么好心,邻人说你的宝贝儿子虎头,温胜利神色惊讶,赶车回家,又见漏雨多时的马棚上严严实实覆盖了塑料布,院子里还铡了挺大一堆草料。看着,温胜利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打地洞。又一个地道的农民的后代,正在不自觉中脱颖而出。从此温家的所有山野田地,全不用父亲关心,草料也是每天铡出齐刷刷一堆。两年来温虎头无论下种锄草还是施肥,样样都比父亲精通,十六岁的少年,一匹老骡一样一头扑进旱田水田,从不像金水虎爪子那样三心二意。然而两年之后,当迟他一年毕业回乡的学生一股脑进了砖场,被日光晒成黑黝黝的虎头,竟骤然之间缩起膀子再也不肯下地。那是不过道的秋雨刚刚下过的一个黄昏,温胜利赶车回家见院内除了雨点打出的泥坑光光净净,吆喝女人问怎么没有草料,女人推开门往西屋指指,温胜利卸下马车直奔西屋,就见虎头四仰八叉躺在炕上,一双小眼盯着天棚痴痴发呆。温胜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马上退出询问女人。四十年前,温胜利在跟父亲赶车往山上拉沙压地时,河套里看见一女子低眉善眼与他对望,回家后害了相思就好几天不去跟车,后来被爹妈问出来,派人前去说媒,那个低眉善眼的小女子就成了温胜利如今贤惠温顺的小媳妇。温胜利询问女人没用语言,只眼睛轻佻地一转,目光一挑,女人就心领神会。女人走进西屋开门见山,看上谁跟妈说一声,咱人小心不小,咱找人去说。虎头直视天棚默不作声,大字的形体略微有所改变。女人说都打年轻时过来,你也是像了你爹,心里花花得早,就跟妈说妈去找人。虎头先是收缩四肢,而后一骨碌爬起,吼道什么像爹我现在最不想像爹。女人被儿子从未有过的恼火吓了一跳,不知道原因出在何处,正犯愁地瞅着,虎头跳到地上,直着嗓子喊,不要再跟任何人讲像我爹,我不像他我真的不像。温胜利闻声一个踉跄跨进西屋,以为儿子得了疯病。虎头见父亲进来,脖上绷起的青筋恢复平静。温胜利说,怎么你爹犯了罪还是犯了法,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爹这辈子老实本分勤快,山庄就没什么人说过坏话,妈的,你怎么冷不丁就嫌起了老子,老子哪点做得不对?这时只见虎头一只手搓着手指,一只手撸着头发,压低声音说,我不想干农活我想去烧砖。做父母的无法知道,一个学习不好又有孝心的孩子,他们毕业之后心安理得走回土地,完全因为那个理想的世界离自己太远,当有人有机会把那个世界向自己拉近,再安分的青年也无法摆脱吸引。为了虎头温胜利第一次张口求人去找林治帮过话,反馈的信息是首批不行,只有待第二批招工。不管砖场的事在乡亲中间怎样鼓噪,对于小青都是身外事耳旁风,小青局外人似的徜徉在歇马山庄田间小道的样子,就像一只投错树林的小鸟。她有时穿灰色衣裙,色泽淡雅但式样别致,腰部和臀部被箍出两座向着相反方向隆起的山脉,有时则穿大红衣裙,整个人被一团火红包围仿佛刚结婚的新娘子。她要么以乡亲不堪入目的形体展示自己的独特,要么以鲜艳的色彩张扬自己的与众不同。她无论走在路上还是呆在卫生所里,都是彻底违反乡俗的,都是与山庄生活隔着距离的——因为她的衣衫总是一尘不染,她与任何人都不屑主动打招呼说话。有时见女人路旁嘁嘁喳喳,知道与自己有关,她却能目不旁视耳不旁闻。为了时时证明曾经有过的理想,回到山庄,小青竭尽全力区别自己与乡村女人的不同,竭尽全力在她和乡村间制造距离,致使她的同学吕桂桂最后战胜嫉妒心,背着潘秀英找她接生,她也没有表现出极大的喜悦,也没因喜悦而与同学一瞬间消没前嫌亲姊热妹说长道短。小青走进吕桂桂家院门时甚至故意放慢脚步,好像她是多么不情愿被人找来。吕桂桂见她亲昵地叫道,小青可把你盼来了,说,不知怎么,我寻思来寻思去,还是用你我就不怕。小青嘴角一翘嗯了一声,好像在说当然是啦。接生的过程她手脚麻利,沉着有数,吕桂桂嗷叫着喊不行了,她却独自用指甲油染着指甲一声不吭。最为关键的是,孩子生完,吕桂桂的婆母端来一碗鸡蛋,一只手绢包着四十块钱,小青对鸡蛋和手绢包看也不看,洗完手脸转身上路。小青的牛气傲气让吕桂桂恨得咬牙切齿,却最终被没有取走的利益平复得毫无怨言。然而,小青用自己独特的行为方式,区别着她跟潘秀英,她跟乡间女人是如何不同的时候,她无法清醒的知道,环境对人的改变,一直有着不可低估的耐力和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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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孙惠芬《歇马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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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茅盾文学奖入围作品】:孙惠芬《歇马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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