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氏挥了挥手,让屋中的小丫鬟都退下,只留了丹秋伺候,这才低声说︰「不用怕,你外祖父把家中产业大多交到了你亲舅舅手中,以後遇事了你也有撑腰的。」
莫姝安低低应了一声,她是知道胡家的情况,母亲当初会愿意做填房,为的不过是舅舅能有个好前程,外祖父承诺过,会把舅舅带在身边教导,等嫡子继承胡家後,就分给他财产,并可以带着生母离开。
谁也没曾想才过了两年,胡家嫡子突然病逝,外祖父和外祖母年岁已大,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外祖父就选中了舅舅,也是那以後外祖母就有些……而舅舅与母亲感情很深,所以母亲才会说,以後舅舅是她的靠山。
而父亲?莫姝安抿了抿唇,她小时候还会觉得委屈,如今却不会了。
胡氏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当初女儿才那麽大点,就连吃奶的力气都没有,怎麽一转眼就到了嫁人的时候。她希望女儿嫁个好夫婿,後半辈子都幸福美满,却又担心女儿在夫家被人欺负了,怎麽办?
莫姝安见母亲表情一会喜一会忧的,心知母亲怕是又多想了,微微垂眸问道︰「母亲,你给哥哥相看得如何了?可有什麽合心的?」
她口中唤的「哥哥」只有同胞兄长莫君庭,而家中大哥莫志腾、姊姊莫婧滢的亲事从选人到最後的操办,父亲与外祖母丝毫没有让母亲沾手。只是莫姝安一直好奇,当初母亲到底怎麽让父亲答应,她与哥哥的亲事必须得母亲点头同意,否则旁人绝不能做主。
胡氏闻言说道︰「总觉得差些。」
对於儿子的亲事,胡氏也是操碎了心,如今的情况高不成低不就的,选个差强人意的胡氏又不愿意,这可是关系到儿子的一辈子。
莫姝安也明白母亲的难处,莫家早先因军功封公爵,只是传到如今不过剩下了个县子爵位,若是莫家再没什麽大功劳,等大哥袭爵就是县男,而侄子那一代就没有爵位可袭了。
虽子不言父之过,可莫姝安心里明白,父亲并不是个有本事的人,在礼部主事这正六品的位置一待就是五年,前些日子才在大嫂娘家的暗助下升了从五品的员外郎。
大哥莫志腾娶的是吏部郎中嫡女,这门亲事是外祖母借着外祖父的面子定下来的,前几日莫姝安听大姊炫耀得知,家中已准备替大哥捐了监生,到时候再奔走个官职出来,就如他们的父亲一般。
一番奔走下来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钱、送出去多少厚礼,恐怕也是因为如此,在她的嫁妆上,父亲只同意公中拿出一万两来置办。其实想想若不是莫家底子厚,几代虽没出什麽良才却也没有败家的子嗣,恐怕早就入不敷出了,她听舅母提过有些爵位比莫家高的,如今只是寅吃卯粮,勉强维持着家中体面罢了。
倒是她哥哥莫君庭是个善读书的,不过十五已有功名,就等八月的乡试,若是中了就是举人了。
莫姝安劝道︰「母亲也无须着急,要不再等两个月哥哥乡试过後再说,若是哥哥中了,十五岁的举人还怕说不到好亲事?说不定到时候母亲就要挑花眼了。」
胡氏闻言笑着点了点莫姝安的额头,「哪里有你说的这般轻松,那举人也不是说考上就考上的。」
莫姝安倒是看得开,「反正哥哥年轻,就算再等三年也不晚。」
「那时候你哥哥虚岁都十九了,哪里不晚?」胡氏被女儿这麽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急躁了,「你舅舅也是这般说的,而且……」
莫姝安本想等母亲接着说,却发现她停了口,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问道︰「母亲怎麽话说了一半?」
胡氏开口道︰「事还没定下来,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莫姝安盯着胡氏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沉思了一会,眼中露出几分喜色,「母亲,莫不是外祖父上摺子了?」
这话说得有些含糊,胡氏却点了头,见女儿猜出来也就不隐瞒了,小声说︰「说已经疏通好了。」若不是嫡母一直从中作梗,世子位早就该落到自家弟弟头上了,「就是不知会降几等,万一……」
莫姝安幼时身子弱,凉不得热不得,大多时候都只能留在房中,後来长大了些,身子骨好了,能出门走动跟着哥哥一并锻链,看书的习惯也被养出来了,就连莫君庭的书,莫姝安都翻了几遍,「外祖父是郡伯,按道理说世子之位本就该由嫡子或长子继承,外祖父如今并无嫡子,庶中舅舅又居长,所以母亲不用过於担心的。」
胡氏看着女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捏了她的脸,也不知说女儿什麽好了,「原来我总担心你性子太软,又从不与人计较,嫁出去後易吃亏,很是後悔一直叫你让着大姑奶奶。」这是第一次胡氏当着莫姝安的面说这些话,「後来还是你舅舅说,你心中自有秤,不争不计较,不过是觉得那些不值得你浪费心思罢了。」
莫姝安并没说什麽,只是静静听着母亲的话。
胡氏感叹道︰「如今看来,我竟不如你舅舅了解你,万事也不如你看得透澈。」
「不是这样的。」莫姝安握着母亲的手,「母亲只是一直想把我护在怀里疼我惜我,总觉得委屈了我,这才会怕我被人欺负。而舅舅虽也疼我,却因为我是母亲的女儿这个身分在疼我,自然有些旁观者清的态度了。」
这些都是莫姝安的心里话,胡氏可能不够聪明、不够强势又太过知足常乐了,嫁入莫家近二十年也没能掌控府中大权,当初被父亲原配留下的人刁难,如今还要忍让莫婧滢这个晚辈的放肆,可莫姝安知道,她是个好母亲,也竭尽全力想要把最好的东西给他们兄妹。
莫姝安低头看着母亲的手,自她记事起就没见母亲留过指甲,染过那些夫人最爱的蔻丹,母亲总是把指甲剪得短短的,叫人磨得又圆又润,唯恐不小心刮了他们兄妹。
哪怕如今他们已经长大了,母亲的指甲也没有留起来过,父亲足足比母亲大了十一岁,母亲嫁过来後就再也没穿过鲜亮的衣物,总是打扮稳重,因为这才符合她的身分,可是父亲从来没察觉过母亲的体贴,而母亲习惯委屈自己,也不曾抱怨过。
莫姝安听刘嬷嬷提过,她幼时夜里总是哭闹,非得母亲抱着、哄着才能睡一会,就算等她睡熟了再放下,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又是哭闹个不停,母亲就整夜抱着她,实在累了才换人抱一会,还没等她哭起来,就又回到了母亲怀里。
偏偏白日里她睡得香甜,又因为身体弱,不好强行改了她的作息。而同胞兄长正巧相反,作息再正常不过,白日里闹腾、夜里睡得安稳,多亏兄长不如她那般矫情,离了母亲就不行,只是母亲也放心不下,怕下人照顾得不妥帖,睡一会就醒来看看,在他们一岁之前,母亲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再没有比您更好的母亲了。」莫姝安的声音不大,却格外的坚定,不仅是她,就是哥哥也是这般想的,哥哥如今努力读书,为的就是出人头地後能给母亲撑腰,让旁人再不能小瞧了母亲。
胡氏闻言眼睛一红,却偏偏不愿意让女儿看到,端起茶杯慢慢饮了几口,等情绪平复下来,才放下杯子说道︰「就你嘴甜,对了,给张夫人的衣服做得如何了?」
莫姝安知母亲是不好意思了,也不继续说,随着她换了话题,「因日子选在了明年二月,女儿想着给张夫人做一套……」
胡氏见女儿考虑得妥当,叮嘱道︰「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慢慢做就好,可莫要伤了眼。」
莫姝安应了下来,陪着母亲聊起别的事情,用了午饭後也就留在母亲房中与母亲一并小歇。
睡得迷迷糊糊间,莫姝安听见了母亲的惊呼,赶紧坐起来问道︰「母亲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胡氏叫刘嬷嬷端了水,丹秋伺候着莫姝安梳洗,自己低声安抚,「别怕,并不是我这边出事了。」
莫姝安自己接过帕子擦了脸,追问︰「是外祖……」
「也不是。」胡氏眉头紧蹙,「是你姊夫,怕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