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储帝承桓
帝懋四十年的盛夏,在帝都城外驿站一间破旧的小屋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表兄承桓。他进屋来的时候,我与众人一起垂首而跪。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一色禁军的玄甲中,众星捧月般出现的素白下摆。他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会,然后径直走了过来。我把头垂得更低。我知道他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瞥见眼前一双青缎鞋面上,金线绣的龙纹。然后,我听见一个男人淡如清风的声音从上方飘荡而来。“为什么要跪?你是不必跪的。”心便忽悠一荡,只觉得有些恍惚起来。他俯身用手搀扶我。站起身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他。他含笑地看我,白衣锦带,卓然而立,沉静如水。他脸上的笑容轻疏恬淡,那令他有一种与周围人众格格不入的奇特气质,刹那间我不由联想起青芷园秋日的菊花。他说:“我已经等了很久,你终于来了。”我的心蓦地跳了几下,隐隐地感觉到什么,又不完全明白,心里忽然有点紧张,有点高兴,也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仔细地端详着我,说:“你好像很累。是不是路上很辛苦?”没有等我回答,他已经转过身去,对着负责押送的禁军说:“你们怎么敢把她当作囚犯?你们怎么敢如此对待未来的储帝妃?”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是屋里的人都露出惊骇的神情。我怔怔地看着他。这么说,他仍然守着婚约?他为什么要守着婚约?押送官吓傻了。他愣了好一会,才猛然间省悟过来,连忙趴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辩解说:“小人,小人以为……甄淳……”“甄淳谋逆与慧公主何干?”“可,可是小人曾听说甄淳将慧公主又许配给,许配给了……”“那是东府的事情。祖皇几时曾说过取消这桩婚事了?“小人……小人……”我看着冷汗从押送官的脸上淌下来,滴到地上,很快他的面前就湿了一小片。我有些不忍心,其实他在路上一直都很优待我,我想我应该为他说句话。可是我应该如何称呼承桓?我应该叫他“储帝”吗?这么想着,忽然脱口而出:“承桓哥哥。”我猜想承桓也许从未听见过人这样叫他。他似乎微微地一愣,然后才转身看着我。“事情与这位差官无关。”我极力克服着窘迫,提高了声音说:“他一路都很照顾我,何况,他也只是奉命行事。”“慧妹妹说的对。”突如其来的插话,令我微微吃了一惊。这时我才留意到门边站了个青衫的年轻男子,手中把玩着一柄折扇,脸上带着贵介公子特有的轻佻笑容。“这件事情是白王经手办的,应该先问问他才对。”青衫男子这样说着,声音含着明显的讥诮。我不明就里,但是他的语调让我觉得,他的话里别有含意。承桓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子晟的事情太多,一时疏忽也是可能的。”青衫男子一哂:“子晟做事,几时有过疏忽的时候?他故意的!”承桓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但没有说话。青衫男子故意笑了几声,因为做作而显得有点刺耳。他说:“他是不想让人说他偏袒甄淳眷属,所以他宁可亏待慧妹妹……”承桓打断他:“既然慧妹妹平安到了,这件事情就不要再追究了。”青衫男子躬身回答:“是。”可是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承桓转身看着我,告诉我说:“这也是你的表哥,他是四叔父青王的儿子阖垣。”我趋前行礼:“见过阖垣哥哥。”“慧妹妹好。”阖垣一面回礼,一面很认真地打量着我。忽然他对承桓狡黠地笑笑,说:“慧妹妹真是像极了九姑姑,是吧?”我觉得他弦外有音,却又不知道古怪在哪里。而承桓只是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