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4)

第六章(4)

教室里钱荣正和姚书琴说笑。钱荣手里正拿一本《形式逻辑学》,指给姚书琴看,雨翔心存疑惑,这么严肃的书也能逗人笑?凑过去看,见两人正在阅读里面“逻辑病例”之“机械类比”里的病句,佩服他们厉害,有我军苦中作乐的精神。两个人的头拼在一起,恨不得嵌进对方。爱之火热,已经到了《搜神记》里韩凭夫妇和《长恨歌》里连理枝的境界。人逢喜事,想的也就特别多。雨翔见钱姚两个爱得密不透风,又想起了比姚书琴清纯百倍的Susan,一想到她,心里满是愁绪,惋惜得直想哭。委屈就委屈在这点上——自己刚刚和Susan有了点苗头,就缘尽分飞。仿佛点一支烟刚刚燃着吸了一口就灭了,嘴里只有那口烟的余味。雨翔想想这也不恰当,因为他还没有“吸一口”,只是才揭起Susan神秘的面纱,只解眼馋,没到解嘴馋的份上,就好比要吃一只踪子,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剥掉了上面的苇叶,闻到了香味,急着正要尝第一口时,那粽子却“啪哈”掉在地上。他叹了一口气,把钱姚置于自己视线之外,免得触景伤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在市南三中里如日中天。当然,一下子如日中无困难较大,太阳也是一寸一寸从天边挪到正中的,雨翔也要一步一步来,计划着先在文学社站稳,最好能当立社长——只怪现在中国废掉了世袭制,社长现在对他林某人看得像手足兄弟,否则,定会把社长的位置献给雨翔。再然后要带着文学社超过记者团。计划暂时作到这里,眼前的任务是写一篇评论文章,书评写不出,文评也可以。下午两节都是数学课。市南三中的课堂很怪,同科的喜欢挤一起上,仿佛一副没插乱的旧扑克牌,望去都是对子。两节数学课还算是数学老师慈悲为怀,隔壁二班,抽签不幸,碰上一个数学班主任,那班主任自己对数学爱得不得了,为了让学生跟他一起爱,他在一个上午连上了五节数学课,企图让学生和数学在一起的时候多一些,日久生情。二班学生可惜生不了情,生出了气,匿名信告到校领导,那领导妙手回春,辩解道:“动机是正确无误的,只是在行动上有些小偏差。”雨翔庆幸自己没有这种班主任,碰上了梅查,管得极宽,所以决定在两节数学课上作文学批评。批评一定要有一个对象,否则一顿训话漫无B标,再大的杀伤力也没用。雨翔对大家不敢批,对刚出道的小家可以批着玩的——比如汽车开不动了,乘客可以下来推;火车开不动了,就没这回事。不过近来中国文坛里推火车的人层出不穷,雨翔不愿去白做功,宁可量力而行,从小推起。确定了范围,就要锁定一个受害者。出了两本书的许佳是个很佳的对象,但那两本书像恐怖小说里半夜的鬼叫,只能听到声音却见不到真面目。外面宣传得轰轰烈烈,只是不见那两本书出现,雨翔手头没有资料,萌发了一种治学的严谨态度,想等书出来了再批倒这两部言情小说也不迟。目光就聚集在肖铁身上。肖铁的文章仿佛是科学家预言一千年后的地球人,头身比例倒了过来。而且常常主次不分,写文章像拾荒;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肖铁像铁一样生硬的比喻,什么“见到作文就像看到胡萝卜一样连碰都不想碰的话……”雨翔在这句话下面批道:“我不懂!那么见到了白萝卜呢?”用的是龙应台评无名氏爱情三部曲的语气。肖铁的文章真可作反面教材,雨翔批得满心喜悦,连连拍手,像《成长的感觉》里“走回头路是不可能的,就像岁月不会回头.河水不可能逆流一样”。雨翔只听说江水不可能逆流,理论上,河水有涨退潮,不存在逆流问题,又一错矣。还有介绍他怎么样会错到今天这个成绩的“我的写作心得”里,用了《劝学》的话连引号都吝啬得不肯打一个。诸如此类,雨翔写了整整千字,觉得满意,交给了社长。报纸两天后就下来了,雨翔拿到手先找自己的大作,终于在角落里寻宝成功,看见《我对肖铁的一些批评》,心里有些不满,是因为排版的见题目太长,有点麻烦,美观第一,把跟在“肖铁”后面的“文章”给斩掉了,全文顿时换脸,变成人身攻击。再看正文,删掉了二百多个字,目的却和题目的改法大不一样,是去掉了一些冷嘲热讽。雨翔虽然心有不满,但这是他在市南三中第一篇发表的文章,灵魂最深处还是喜欢的。偷偷看了七八遍,暗自笑了好几声,恨不得全世界识字的人都来读几遍。事实证明,亏得有林雨翔这篇文章,使《初露》草纸增价不少,市南三中的学生看惯了骄体文,偶见一篇骂人的、兴致大增,都记住了林雨翔这个名字,交口称赞,钱荣也来祝贺几句:“不容易啊,大作家终于发表文章了,恭喜!”雨翔当时正溺在喜悦里,满耳朵好话,自然也把钱荣这句话当祝贺收下了,好比在庆宴上收红包,等人去楼空繁华落尽后,一个人躲着把红包拆开来,才发现钱荣这小子送了几张冥市——雨翔平静下来,品味出钱荣话里有刺,像被快刀割了一下,当时并无感觉,等发现有个伤口时,痛会加倍厉害。不服气地想骂钱荣,无奈上课,距离太远。纵使骂了,声音也不会有气势,并不能给对方严重伤害。寻思几遍,决定就地取材,转身对姚书琴说:“咦,对了,我怎么好久没见到你的钱大文人的大作了?”姚书琴的耳朵就比雨翔的好使,听出了话里的刺,三下五下就拔完了:“林大作家这么博闻强记,积累了一个多月终于发表了一篇骂人的文章,钱荣怎么抵得上?”雨翔说不出话,姚书琴追击说:“林大文豪,你下一个准备要骂谁?算了,我没这个荣幸知道,你忙你的吧,我们可都等着读你的奇文啊。”说完摊开记录本,写道“林雨翔上课无故讲话,扰乱课堂纪律”,雨翔气得要自尽,心底里佩服钱荣真是驯兽有方。于是一个下午都憋了气,雨翔的热水瓶仿佛也在替主人憋气,放在架子上不知被淮兜一下,瓶胆四裂。调查出来是一号室里的人碰的,雨翔细声地要他赔款,不料人愈是有钱愈小气,跟雨翔争了半天说是它自己掉的。钱荣也为同类说话:“你这热水瓶本来摆在这么外面,别人不小心碰倒了也不能怪人家,你们在郊区住惯的人要有一点集体观念,不要我行我素,学会有修养。”雨翔又冒上一股怒火,浑身火热,爆发之际想到梁伴君的后果,又一下凉了来,闷头走进二号室。钱荣革总额一号室大笑,骂道:“中国的什么普遍不高,主要是中国的人太没受过什么教育,粗野无礼,其实应该把城了与农村的分开来看,才公平。”多亏林雨翔英语不佳爱听明白几个主要词汇,否则定会去恶斗。二号室里得多,谢景渊破天荒在读《初露》,对林雨翔说:Z篇作文写得不好,写作文:就要写正面的,写光明面S么可以反面去写呢?这种作文拿不到高分的。”景渊无意一挑,终于憋不住,发泄道:“你懂个庇,我这篇不是文章——不是你说的:文章——是一篇批评的——”说着不知怎么形容,满嘴整装待发的理由乱成一团,狠坐在床上,说:“你不懂欣赏,水平太低。”骂完心理也平衡了,原来在这间屋里:只有一个人委屈,现在顿时增加一个,雨翔没有道理不畅快。沈颀有着农村学生少有的胖,胖出的那些肉是从身高里扣除的,一看就是一块睡觉的料,今晚长眠得正酣,被吵醒,像惊蛰后的蛇,头从被窝里探出来,问:“什么事,什么事?”见雨翔和谢景渊都赌气坐着,又钻进去睡觉。谭伟栋这人似乎被一号室的感化改造了,成天往一号室跑,二号室里很少见人,而且着衣也开始变化,短袖常套长袖外边。雨翔对这人早已好感全无,又跑到隔壁205室向余雄没苦水,余雄开导:“你干你的,与他们何干?你别去理就是了。”雨翔心里道:“说得容易,当初体按摩托车的一拳如何解释?”恨不得要说出来把余雄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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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经典之作《三重门》(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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