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拿自己开涮》82
2012001年在向岁末逼近,圣诞前夜,三里屯火树银花,浪声笑语。
在乌泱泱的人流中,朱大庆独自彷徨,迎着寻欢作乐的人们,木然前行。
他腰背微弓,步履蹒跚,仿佛人生的压力正从四面逼来。有人问他:进我们这家酒吧坐吧,有乐队演出?
朱大庆说:不进。有人问他:吃羊肉串吗?朱大庆说:不吃。有人问他:画像吗?
朱大庆说:不画。有人问他:买花吗?朱大庆说:不买。有人问他:要碟吗?
朱大庆说:不要。有人问他:先生,要小姐吗?朱大庆说:我要你妈!
肖楠早已回到美国,她给朱大庆发来了问候邮件,对秋天那段旧情复萌深感留恋,不过她的浪子老公已经收心,两人的生活又步入正轨,愿前夫好自为之。
为了偿还银行的高额借贷,朱大庆卖了他的
“和乔丽晶”和
“格林小镇”,搬进曾为皇甫雁置的
“京达花园”一室一厅的小屋。人去楼空,朱大庆在皇甫雁的遗香中,几难入眠。
林湘婷流产后调养得极好,她看到朱大庆虎落平阳,又欺凌了一道,卷走了朱大庆最后的20万,扬长而去。
什么叫往伤口上洒盐?朱大庆浑身的伤口都在张口控诉,却欲言又止,一个被生活重重一击的男人有权把话闷在肚子里。
朱大庆已无力经营他的
“喝美了”酒楼,部下方天白趁机廉价盘了过来,他现在就靠变卖酒楼的这点儿钱为生。
朱大庆心想:人真喜欢落井下石,你就不怕在落井下石的时候,别人把你也推下去?
从三里屯北街,朱大庆一直溜达到亮马河南岸的
“丝绒俱乐部”,他狂喝酒狂蹦迪,恨不能把2002年的郁闷全都倾泻到蓝丝绒上。
蹦饿了,朱大庆来到东直门鬼市吃宵夜。饭饱之后,他在
“东方怡园”餐厅门口看见了一位卖艺歌手,正在弹唱《夜色正阑珊》,朱大庆立马兴奋了,冲上去就放声高歌。
卖艺歌手:微微荧光闪闪/一遍又一遍/轻轻把你呼唤。朱大庆:阵阵风声好像对我在叮咛/真情怎能忘记?
合:你可记得对你许下的诺言/爱你情深意绵。两人的配合还挺到位,围观者逐渐增多,朱大庆和卖艺歌手来情绪了,又送出一首《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朱大庆:如果你没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卖艺歌手:倒不如就忘了就断了/寂寞的昨天的昨天。
朱大庆:谁都不必道歉/只是苦会多一点。卖艺歌手:既然你爱错了我/认错是终点。
朱大庆:如果你没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恰好萧燕姿跟
“女子无情乐队”的姐妹也在鬼市吃完宵夜,寻着歌声过来,一看朱大庆正混得起劲儿,萧燕姿也来瘾了,接着朱大庆就唱:倒不如就算了就放了,空虚的昨天的昨天。
围观者掌声四起,朱大庆望着萧燕姿一愣。萧燕姿:“好玩儿吗?”朱大庆:“好玩儿。”萧燕姿:“你都混到这种地步了?”朱大庆:“管着吗!”朱大庆昂扬而去,萧燕姿在他的背影中沉默。
朱大庆的手机在寒夜中响起了信息:祝你圣诞快乐,少喝酒,早回家,皇甫雁日本问候。
2022002年向着岁末逼近,平安之夜,我踟躇于空无一人的米兰街头,梧桐更兼细雨,到夜晚点点滴滴。
我拎着640毫升的大瓶
“喜力”,满街寻找可以跟我Happychristmas的饮者,没有人呼应我的
“圣诞之酒”,在米兰中央火车站的广场上,以往的流浪汉、乞丐、醉鬼和独树一帜的愤青都撤了。
一列从伯尔尼驶抵米兰的火车进站,几个灰色的影子在我面前一闪,消失在铁黑的雨幕中。
没有人接应我的
“圣诞之酒”,我举杯邀明月,哪儿有月亮?连星星都暗到极点。几处绚丽的花火在远处闪耀,米兰城万人空巷,把一个东方浪子遗弃在圣诞的雨中。
翁加雷蒂的圣诞诗篇破空而来:我不想钻进/弯弯曲曲的胡同/我的肩膀承受着/过多的疲倦/就让我这样呆着吧/好像一件东西/搁在墙角被人遗忘。
在米兰圣诞的雨中,我很快喝光了
“喜力”。我从怀中掏出一个磨砂小酒瓶,里面装着从意大利北部滑雪胜地塞尔色诺山谷买来的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格阑摩兰奇(Glenmorangie)。
烟雨米兰,当倚栏杆,人生如梦,只此江山。我饮着憔悴的麦芽,在酒精深处,备感苏格兰高地麦芽纯真的气度。
在米兰以北的科莫湖,在雄伟的阿尔卑斯山,在幽寂的斯夫尔查宫,在拿波里奥纳时装大街,在多莫圆顶大教堂、伊曼纽尔二世走廊、斯卡拉大剧院和达·芬奇雕像前,2002年最后的岁月箭一般远去。
此刻,在七小时时差的北京清晨,我那帮在FM和88号锐舞悍饮的兄弟姐妹,正在晨曦中迈向新的一天。
让我在意大利边缘诗人法比奥·多勃里尔光辉的诗句中结束我的米兰之行,结束我的第一部小说。
我们的每一个思想/都是大海的泡沫/浓密/顽强/蓬勃/用盐的莹润结晶/描绘爱的历程/请别升起来/太阳/不要消融我们的道路/让黑暗温情地/把我们永远相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