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同样是二十二岁,她困守家中,为自己的婚事烦恼。而宸钺驰骋沙场,洒脱恣意,已然看破生死。只这份情怀就让她拜服,比起宸钺的处境,她那些女儿家的烦恼真的不值一提。
「回去就写请罪摺子,回拒这门婚事吧。」宸钺声音淡淡的,「父皇看在我命不久矣的分上,应当不会责罚才是。」
两人抬脚离开,林明华看着宸钺站着的地方,半晌听到身後动静才回头。
「这里竟然有这般安坐赏花的好地方,难怪我之前没看到表姊呢。」苏珊琪笑着过来,身後跟着端了茶水点心的宫女。等宫女帮两人上完茶准备离去时,苏珊琪塞了一个荷包过去,甜甜道谢,还交代道:「若是母亲寻我与表姊,还劳烦姊姊过来寻我们。」
那宫女接了荷包满脸笑容,脆声应下这才离去。
两人偷闲了小半个时辰,那宫女果然过来寻人。林明华满腹心事,苏珊琪在她耳边说了什麽都没留意,此时回到了锦绣堆中才提起心神。
「你们两人跑到哪里去了?这里可不比自家,若是惹来祸事,回家我就罚你跪佛堂。」林氏道,後面两句自然是指苏珊琪。
林明华闻言笑道:「姑母放心,我们是看那边牡丹开得好,坐了一会儿。」她看了看那些忙碌的宫人,眉毛一扬,「可是有什麽事情,怎麽他们……」
林氏笑着道:「还是明华心细,之前皇上身边郑少监传话,说是要合宴呢!」
合宴?
林明华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材高?的女子正神采飞扬地说些什麽。她略微沉吟就道:「那位可是北陵国的公主?」
「正是倾城公主。」林氏笑着点头,听到女儿冷哼了一声,就伸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道:「你少惹事。人家是北陵国堂堂公主,你若是惹了麻烦,就把你送去给她当丫鬟赔罪。」
苏珊琪连忙陪笑,道:「我岂是不识大体的人,她远来是客,我让着她就是了。」说罢偷偷冲着林明华皱了皱鼻子,一副不苟同的样子。
林明华笑了笑,又问道:「只怕这合宴之事,也与这位倾城公主有关吧?」
林氏一听立刻道:「什麽时候阿琪能有你三分的聪慧,我就放心了。」
「母亲刚刚还说我有表姊三分沉稳你就满意了,如今再要三分聪慧,未免太贪心。」
「贪心?我若是贪心的话,就会恨不得明华是我女儿,把你丢给你舅舅管教些时日才是。」林氏又拍了下苏珊琪的手背,这次用力了些,发出「啪」的一声,引旁边的人注目。
几人说笑间,合宴的事情也准备得差不多了,皇后身边一位刘姓少监请众人一同去宴厅,并依次安排众人入座。林明华与苏珊琪的座位紧邻着,前面就是林氏。对面一桌则是朝臣,为首最前方的桌次自然是诸位王爷,秦王、魏王、齐王、晋王、隋王,还有紧挨着林矍的宸钺。
林矍之後就是朝臣权贵,林明华大约都认得,此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表姊,」苏珊琪侧了侧身子,在晋王妃的遮挡下低声与林明华说话,「我怎麽觉得刚刚宁王朝咱们这边看了一眼呢?」
「老实坐好吧,如今男女合宴,纵然是分食也当谨慎才好,不要给姑父、姑母惹来麻烦。」林明华低声警告,见苏珊琪乖乖坐回去,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抬头,下意识就瞄了宸钺一眼。他刚刚看过来,是为了之前所说的婚事吗?
林明华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好笑。宸钺既然已经决定写请罪摺子拒绝这门婚事,自然是对她无意,又怎麽会特意朝她这边看过来呢?接着,她的思绪又转回这门婚事上。
之前想到皇上对宸钺这个皇子并不疼爱,那麽,皇上提起这门婚事,自然不是为了宸钺好。他驻守北疆六年,於军中颇有威望。皇上既然不疼爱他,那麽此时定然是忌惮他了。可是,这门婚事又有什麽好算计的呢?她一个拖到二十二岁的老姑娘,如何拿来算计宸钺?
林明华一边想,一边又看向宸钺,目光扫过林矍时一愣,意识到皇上的想法。
儿女婚事自古以来都是结两姓之好,但若婚事有其中一家不喜,就会变成结仇。宸钺说他只有三五年好活,若是真的,怕是父亲也知道。这样一门婚事,父亲自然不会满意。他不会对皇上有所怨言,只怕就要对宸钺不满了。所以,这才是皇上打的主意吗?
虽然不知道皇上如何肯定父亲会对宸钺产生不满,林明华却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再看向那位低头浅笑,一派随意自在,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宸钺,她隐隐有些同情他。一个人即使能通透到看破生死,也不见得就能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世事如此,若不看透,又如何好好活着呢?
彷佛感觉到她的注视,宸钺抬头後竟是一下子就看到她,两人在热闹的宫殿中四目相对,让林明华愣了一下。而宸钺见她这般,唇角勾起露出笑容,微微颔首就又转头与旁人说话了。
「表姊、表姊……」苏珊琪在旁低声唤了几声,见林明华回神,就偷偷指着对面一个满脸胡须,气质生硬的男子,「那是谁啊?」
林明华看过去,见是一个眼生的人,再仔细看他衣着与周朝人有些许不同,她这才低声道:「别乱指,那是北陵国的使臣,看他的样子大约就是曾被宁王重伤过的高展平了。」
「原来是个手下败将,看他那副模样,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呢。」
苏珊琪声音略大,引来倾城公主的注意,她回头朝她们两人看了一眼,满眼怒火转瞬消失,随即笑着道:「这两位小姐长得很美,我之前怎麽没见过?」
倾城公主是客,如今开了口,马上就有人过去介绍。她一双漂亮到了极致的凤目,此时先扫过苏珊琪,再看着林明华,嘲讽道:「原来是林国公的女儿,都说虎父无犬子,只可惜你哥哥死得早,没机会判断他是否是犬子,至於你嘛,今日正好见识一番。」说着便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明华,「林明华是吧?如今我倒是想看看,虎父会不会生出犬女来呢?」
这般赤裸裸的羞辱,饶是林明华的修养佳也不禁动怒。她缓缓起身,对着倾城公主屈膝行礼。众人见她行礼都忍不住叹息或摇头,只有苏家母女和林矍知道,林明华发怒了。
「倾城公主之前说,虎父无犬子,又惋惜家兄英年早逝,明华先谢过公主好意。只是要让公主知道,犬子一词,一般都是长辈对自家後辈的谦称,我周朝人不比北陵国人大气,说起话来比较客套。至於犬女的说法,想来是倾城公主想当然耳,以为有犬子就会有犬女。然则,并非如此。於周朝人来说,对外称呼女儿当是小女;称呼别人女儿则是令千金或是令嫒。」
林明华语调柔缓,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只是说的话,字字句句根本就是在嘲讽倾城公主是草包美人,读书少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明华得父亲教导,自幼学得规矩和礼仪,虽然不敢说是青出於蓝,但至少敢说,身为女儿,不会堕了我林家门风。」林明华浅笑看向倾城公主,最後又为她保留颜面,「想来倾城公主来自北陵国,对我周朝的遣词用句,礼仪规矩都不大熟悉,这才不小心用错。」
「你……」倾城公主很想说,我就是要骂你是狗,才说什麽犬子犬女,你听不懂人话吗?然而这话一出口就真是挑衅了,她看到对面那些使臣对她频频使眼色,硬生生把这话给忍了下去。
林明华唇角含笑,道:「倾城公主不必谢我,为人释疑解惑乃是我周朝的礼仪,在座的夫人和闺秀们也都如明华这样,何况倾城公主是客人呢。」
身边众人纷纷应是,看着倾城公主的眼神都带着嘲讽。她们不见得喜欢林明华,但都讨厌倾城公主,如今能够落井下石,当然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