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火柴》第十三章(1)
岳子行向斯文森请了两个小时假,说夫人病了,要陪她去医院检查。他跑到医大附属一院看心理门诊,询问倪约的病情。心理医生说不做D**-IV诊断无法给病人下结论,不过根据他的描述推测,病人可能患有精神病性抑郁症,有自杀倾向,是抑郁症中较重的一种,一般采用药物和心理治疗,治愈可能性很大。听完医生介绍,岳子行有喜有忧,喜的是此病可治,忧的是万一治不好,倪约下场难料。离开医院,岳子行从自己小金库里取了两千元钱汇往呼兰。小金库最多时有五万多元,花了不少之后,又长时间只出不进,如今只剩下不到两万元。他又一次提醒自己,该想办法搞钱了。怎么搞呢,要么离开路尔公司另谋高就,要么自己扬帆入海单挑独斗。可这事儿想起来豪情万丈,想完了却一片迷茫。发财的路子很多,但每条道上都挤满了操着板斧别着片刀的淘金客,想杀开一条血路谈何容易。回到公司后,岳子行给赵茜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倪约的近况。赵茜想找个周末去黑龙江看倪约,问他有没有时间。他说这阵子太忙,要去也只能抽国庆节的空子了。这几天岳子行只给谭璐打过一次电话,问她感冒好了没有。谭璐说好多了,谢谢关心。之后两人在电话里相对无言。岳子行早年曾把谭璐的爱情当作冬日的太阳,给了他无限光明和温暖。可他现在把她的爱情看成一种累赘和束缚。他想摆脱她,但既不忍心又难割舍,只好得过且过,直到那天他石破天惊地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虽然当时他的心在破碎流血,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并没有预想的那样痛苦,甚至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悦。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他总是安慰自己说,姓岳的你一无是处,谭璐跟了你不定要遭多少罪呢。何铁犁有权有势,可以给她富足安祥的生活。所以你离开谭璐其实是为了她好。这次打电话,他差点儿宽慰她说,咱们可以这样不即不离地相处下去,一直到老。可这话太自欺欺人,太不要脸,他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对于冯筝,岳子行耐着性子同她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初步做出了离婚的打算。他已经不爱她了,和她话都懒得说爱都懒得做,继续捆在一起过日子简直是一种折磨。惟一使他狠不下心的是特特。孩子还那么小,不管以后跟谁过,心里都会留下阴影。可是他不甘心为了孩子维系一个苦闷家庭,那太可怕。昨晚跟踪蓝青之后,岳子行将刘大昆带到卡萨布兰卡酒吧买醉。舌头还没喝大的时候,刘大昆以身说法,第N次劝岳子行和冯筝好好过,别两头都挂着。岳子行说,我正打算两边都不要了呢。刘大昆大吃一惊,半晌才说,那你他妈就不是人。岳子行说,别以为你离过一次就可以随便对人指手画脚,我的情况你不了解,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刘大昆说,你好意思说,你尝试过挽救这个家吗?如果你尽力挽救了,我无话可说,如果你无动于衷只等家破,那你就是个混蛋,会和我一样把肠子悔青把头发恨白。于是岳子行这两天白天黑夜都在想,我要不要挽救这个家?怎么挽救?还有个救吗?下班后岳子行闷闷不乐地乘公汽回家。他抓住头顶的扶杆站着,身体随着车体颠簸摇摆,像河底的水草无力把握自己。回到家中,他见冯筝的身影在厨房里闪来闪去,菜锅和油烟机响成一片。特特在厅里玩电动赛车,小小的赛车开足马力在环形玩具跑道上疯转。孩子一天天大了,聪明得像个人精儿,但对双亲间的情感风暴却一无所知。岳子行蹲在特特身边想,孩子啊,长大的过程是梦想的过程也是梦想破灭的过程。而这些生活真相,爸爸又如何能向你说起?吃完饭,岳子行觉得很累,进卧室小睡了一觉,醒来时还不到十点。冯筝正在网上看小说,见岳子行出来就要把电脑让给他。岳子行说他不用电脑了,看会儿报纸就洗洗睡了。岳子行坐在沙发上看晚报,忽听冯筝连放了两个响屁,就不耐烦地说,淑女点儿行不?要放到阳台去放。冯筝说,这是我家,想在哪儿放就在哪儿放。岳子行说,你放屁臭人还有理了?冯筝气道,你平时还少放了吗?还少臭我和孩子了吗?嫁你之前我就放屁,那时你都怎么说的忘记了吗?现在是你的鼻子不好了还是我的屁不好了?她平日话少,此刻不知哪来的蛮劲儿,话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而出。岳子行摆出好男不跟女斗的姿态说,我就那么随便说一句,你反倒没完了。冯筝说,你随便欺负人,还不让人说话吗?她的话句句似箭,嗖嗖地射在岳子行的背上。岳子行扭头盯着冯筝说,你今天怎么了?想撒泼啊。冯筝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示弱地说,是想撒泼,你能咋的?岳子行不想吵闹,加上自知理亏,就含混地嘟囔了一声"
神经病"
,又去埋头看他的报纸。冯筝见岳子行蔫了,便也不再争执。她坐在电脑前,继续在"
榕树下"
网站看小说,无奈心中怨愤难息,根本就看不进去。她伤心地想,谈恋爱时岳子行说过她的屁有股炒瓜子味儿,羞得她花容飞红。婚后谁若是放个屁,双方都会相视一笑,有时还开些"
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或者"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之类的玩笑。可如今,是屁变味儿了,还是人变味儿了?岳子行看完报纸,发现冯筝没了。他见卧室无人,就来到特特房里,微光中见冯筝半卧在特特的小床上,娘儿俩头碰着头,脸贴着脸,凑近一看脸上似乎都有泪痕。岳子行心软了,柔情不知从哪根筋里钻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冯筝说,行了,别生气了。冯筝抽了一下鼻息,幽幽地说,特特刚才都吓醒了,偷偷地哭,我要是不进来,他还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呢。孩子现在大了,啥事儿都懂。咱俩说好,以后天塌下来也不要吵,谁吵谁不是人。岳子行说,我刚才可是没怎么吭声,要怪就怪你嗓门儿高。冯筝说,我以后再生气也不会冲你喊了,你吭声不吭声没什么分别,报纸上讲不说话不交流是家庭冷暴力,我看你就挺像。岳子行说,你倒挺会领会精神活学活用的。冯筝搂住岳子行的脖子问,子行,你给我句实话,你还爱我吗?岳子行愣了下说,那还用问吗?冯筝说,不许这么回答,要一字一句地说,爱还是不爱了。岳子行说,都快到更年期了,咋还提这些?冯筝啥也没说,扒拉开丈夫的手臂,起身去了客厅。岳子行在熟睡的孩子旁边坐了很久,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问题,最后又思索起刚才的一幕,觉得"
我爱你"
三个字很简单,说出来不出血不掉肉,用不着那么叫真那么吝啬。可是,他真的不愿说,因为他心中已经没有爱了,而且这三个字本身就很虚伪很空洞,除了愚蠢和欺骗没有任何含义。岳子行折回客厅时,冯筝还在"
榕树下"
看小说。寂寞哀愁的时候,网上的情感小说是她最好的伙伴。那些鲜活故事后面的无名作者,通过朴实无华的文字和思想,一直在给她安慰和力量。她在"
榕树下"
的笔名是"
秋江红荷"
,经常用它发读后回复,偶尔也发篇随感或小诗。这个笔名取自欧阳修的一首《渔家傲》:近日门前溪水涨,郎船几度偷相访。船水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愿妾身为红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重愿郎为花底浪,无隔障,随风逐雨长来往。这首词描写了一个女子对情郎的痴心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句句都让冯筝怦然心动。菡萏就是荷花的意思。秋江红荷,多么美丽伤感的名字,生生寄托着主人失落寂寥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