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大传》 第二部(五)
过了子时,孙武还在营中巡视。他知道,这一天,阖闾九年的十一月十九,是个石破天惊的日子。这天,将在大别山西侧的柏举展开一场旷古未有的血战,尸横遍野是不可避免的。吴楚八十年的战争史,应该在十一月十九这天大致见个分晓,楚国的危亡也应当从这天开始。当然,孙武对于战场,对于敌我状态,对于大战的层次,已经胸中有数了,甚至从序战到战争结局都已设想得详详尽尽,可是,稳操胜券这句话,不是说给自己的,自信,自豪,泰然,更多还是为了安抚全军的。他的内心,交织着激动和焦灼,整整一夜,他不会也不可能有片刻进入梦乡,起来走走反而比躺在营帐好。他早巳下令三更造饭,五更点兵。现在,营寨外,这里,那里,已经开始升腾起火和炊烟了,决战之前必须让徒卒吃饱吃好,谁拿得准自己不是最后的早餐呢,因此,各营都在煮马肉,肉香弥漫开来,让人感到一种人间的味道,感到活着到底是美好的。他走向自己的营帐。听见里面在吵嚷,是谁,如此大胆?帐中士卒:“请尽快离开!”一个尖尖的声音:“不。”“我要用鞭子赶了?”“你好大胆子。”“求求你。”“不。”“先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吧,再不走,就晚了,打完了这一仗,再来看将军,有什么话好说,可以不可以?”“不。”“你到底要做什么?”“我给将军送剑。我费尽移山心力给将军铸成了这柄宝剑,送给将军。”“就要决战了,你知道不知道?”“就为决战而来。”“三更天了,将军到这时候还没回到帐中来。将军回来了,得让他休息一会儿,让他打个盹儿。他太累了太累了太累了啊,你知道今儿五更就要点兵吗?你知道这场战争,要搞得多大吗?你知道会死多少人吗?”“就为这个……我来的啊!你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是个长头发。”“我是少夫人漪罗!”“我知道你!”孙武听着,早已从声音辨别出这是谁了,这正是他夜不能寐的时候默念着的漪罗。漪罗在帐中争吵,原本扮做了男子模样,哗地抖开了长发。他在外面看见那一头亮如瀑布的头发一抖,看见了那双执拗的、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帐中忠心耿耿的士卒,不让漪罗打扰他,是怕他累死么?漪罗一定要在此时此刻见他一面,是怕他这个早晨就会战死,和他永诀吗?哦,漪罗,漪罗!你是怎么来的?路上一定是吃尽了千辛万苦?你的胆子太大了,你总是这样任性,这样执拗,这样做出出人意料的事!你又是如此这般地想着孙武念着孙武爱着孙武。可是,在这场浩大的战争迫在眉睫的时候,孙武自己尚且不知是生是死,如何可能保护你,把你丢在这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孙武的心放不下。孙武不是不想见你,漪罗,可是,此时此刻,他怕你诉说怕你哭也怕你爱,他害怕!孙武的眼睛湿漉漉的。他对平素很亲近的侍卫说:“送她走!赶紧送她到一个安全的所在!赶紧。备好快马,不要离开她!打完了仗再回营复命。”士卒应是,立即备了马,可是,无论如何,漪罗也“请”不走。“你们叫我见将军一面!只见一面!”漪罗哭了。孙武忍不住了,走向营帐,快到门口,又站住了,长叹一声,吩咐另一个侍卫:“把她捆起来!你也去,送她走!”“将军!你……是铁石心肠么?”“没有工夫了!走!”孙武咬牙切齿。他眼看着两个侍卫把漪罗捆了,扶上了马,打马离营。他蹲在营帐外面,在黑影里,两手抱着头。他不知道漪罗是否看见了他,只听见漪罗拼命地叫:“将军!将军!将军……”他看见营中开早饭了。吃早饭的时候,不像平素那样喧嚷,士兵们全都默默地嚼着,嚼着马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大王阖闾来了。他赶紧起身恭迎。阖闾的脸色似有喜色,老远便道:“爱卿,寡人昨夜命伯用龟甲占筮,得签大吉大利,这才小睡片刻,不料,得了一梦,寡人又梦见**顽童奔跑唱歌,在前面笑嘻嘻招手哇!”伯:“大王吉兆!破楚入郢指日可待。”孙武:“如此说,大王还犹疑什么?”阖闾:“什么犹疑?哪个犹疑?寡人何曾犹疑?请将军立即点兵列阵罢,犹疑误事者,格杀勿论!事不宜迟,决战就在今日。”孙武不易觉察地一笑:“传令各军旅,加紧约束上中下三军,立即进发,紧随夫概将军所部之后,疾速增援,扩张胜势,全军掩杀,不得有误!”阖闾听呆了:“什么?夫概将军已经动作了么?”孙武看了看天光。东天已经打出一线青白,与地上的霜华相映,天亮起来了。孙武说:“依孙武判断,夫概将军五千徒卒,已经接近楚军了。”阖闾惊叫一声:“啊呀!”孙武说:“大王不必忧虑,我已在昨夜抽调五百名‘多力’徒卒和三千‘利趾’徒卒,三千五百敢打敢拼善打善走的壮士由伍大夫亲自率领,早已趁夜色悄悄接近楚军营寨,一旦夫概将军发动进攻,三千五百精兵便为前阵,万无一失!”阖闾没有答话,微微皱了皱眉。“大王是坐守营帐等待胜利消息呢,还是率军开进?”阖闾还是没有说话,扭头便走。走了几步,才吼叫一声:“备车!”战车早已等在帐前。阖闾刚刚准备上车,却回转身来:“孙将军,来来来,请与寡人同乘一辆战车,指挥三军。一切听凭将军号令,将军之令。便是寡人之令,忤逆者斩!请孙将军亲自援袍擂鼓,世有孙将军,才有吴国破楚成功!”阖闾来拉了孙武的手,一同登上战车。大王顷刻间藏起了愠怒,把握住了自己。他懂得君臣利害,《孙子兵法》中有两句话他记得清楚。一句是:上下同欲者胜。另一句是: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囊瓦与众将正在议事,讨论如何与吴军作战,是攻是守的时候,外面一片嘈杂声如海潮倒灌。夫概五千精锐徒卒已经冲到了营寨门口。囊瓦提着戟仓促登上战车,疾驰到门前,立即陷入了乱军之中。吴军竟然也不肯休整一下,便连夜潜到他的部队周围。老天刚刚放亮,勉勉强强能分辨衣甲颜色,吴军就杀来了。什么战阵不战阵的,全然不顾,吴军就是来拼命的,就是来追命的!吴军一直在诱楚军上钩,放了六百里一条长线,如今就是怕楚军会脱了钩,如今就是收钓竿来了。楚军六百里一路狂追,一路寻求吴军决战,可是想打却打不着。将士无不沮丧,垂头丧气,上下相怨。直到被吴军牵到了柏举,谁都明白入了口袋,凶多吉少了。囊瓦昨晚一声撤退命令,全军就像放了“鸭子”,谁知说撤又不撤了,不撤又打不起精神。不想打,没准备打,突然又要打,不仅徒卒,就是率兵之将,也因为来来回回的折腾仓皇得很。昨夜到得柏举,全都懈怠下来,现在无论如何也收拾不起战阵,整个楚军,在心理上对于突然面临的战争失去了承受能力,可以说是一冲即溃的。而吴军,六百里跋涉当然是一里也没有少走,乃是说走便走,说打便打,打与走十分有节奏,走与打目的和结果明晰,等于憋了六百里,等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求战的欲火,突然间放了出来。个个是一通狂泻!他们在走与打的结合之中,注意了张与弛,比起楚军,不那样疲惫劳顿,而且,更因为将楚军调遣到孙武策划的战地这样一个奇迹,使上下戮力,信心百倍,士气昂扬。吴军将领在心理上对于这场浴血之战成竹在胸,吴军徒卒也对于战事准备了强劲的心理的内应力。因为上述种种因素,尽管吴军冲击囊瓦大营的士卒,不过夫概五千兵,伍子胥三千五百兵,加起来不到一万,却在实力上,实际上大于楚军的六万。长戟拼杀,冷兵器作战,士卒的心力与体力本来就面临着近在咫尺的考验,再加上夫概的精锐之师全是斩断了后顾之忧的亡命之徒,伍子胥的三千“利趾”士卒,行如疾风流水,善于快速反应,五百“多力”徒卒,个个勇武过人,当他们与楚军士卒相对而搏的时候,楚军未战先自颤栗了。囊瓦战车冲将出来,立即陷入混战的漩涡之中不能自拔,吴军不惧死的徒众,疾速舍了拼杀的对手,前来砍杀。囊瓦也只有在战车上左杀右挡,仗着力大,挥斧如风。可是,他毕竟是一军主将,指挥全军比个人冲杀更要紧。他一身系六万人的生死安危。擂鼓吗?为谁擂鼓助威?鸣锣收兵吗?如何收得住?他大喊大叫,只见他满脸的短须随着血盆大口开合,谁能听得见他的声音?他的成千成万的徒卒,怎么成了飓风中的一群羔羊!伍子胥的战车向他冲杀过来了,那一头早生的华发,在风中飘举,手中的戈闪着寒光。他赶紧回车。夫概也追杀而来。他身后,延驰车去迎战。战车下,他的徒卒,纷纷倒下,血流如注,有一条断臂,还握着戟;有一个头颅在车前滚动,沾满了鲜血和泥沙;有一支戟高高地插在一具尸体上,人被钉在大地上了,口还在翕动着……囊瓦转到了混战着的战场后面的位置,停住了战车。射竟然迅速地整理了军队,还有一个整军!他命令射抄了夫概和伍子胥的后路。可就在射之军冲到吴军先头军队背后,去迂回包抄的同时,吴军主力掩杀过来了!射,陷入了蔡昭侯部下军卒的重重包围。大夫史皇算是在乱军之中能保持头脑清醒的极少数首领之一,迅速组织起了二十辆战车,轰隆隆开上前去。跑在前面的战车上的战马,立即被吴军“多力”之徒砍断了腿,战车竟然被轰隆一声掀翻了。史皇,陷入了夫差军队的重重包围。楚军被分割成了一块又一块,每一块都是吴军的“盛餐”。太阳升起来了,升到中天了,喷着鲜红鲜红的血。太阳从中天斜下来了,虽然还是红,可是已如失血的脸,如一颗无依无靠的头颅。囊瓦不知怎么就在重重围困之中了。他且战,且退,且看。史皇的战车的队伍率先被捣乱了。他看见史皇的战车疯了似地往外奔突,战车成了史皇的尸床,倒下的史皇,胸口,肋下,肩头,至少插着四五支长戟。他看见射从掀翻的战车下面被揪了出来,立即被五花大绑捆将起来。他看见高处,那是谁在擂鼓?孙武!还有立在那里袖手观战的阖闾。他看见又是一队战车,由唐成公指挥着,向他驰奔。他感到心都抽紧了。完了。逃跑吧!他想为自己寻一条生路。强烈的求生的**,使他不顾一切,也不再顾及楚国的安危、楚军士卒的死活,他弃了他的军队,也弃了战车,跳上战马,捡一支戈杀出一条血路。他的戈是那样有力量,那样疯狂,逢之者纷纷倒下。他的眼睛血红,身上是四五处戈伤,浑身成了血葫芦,他的战马也被捅得周身流血。他冲出一条血路,冲出了重围。他向北逃窜,向着郑国的方向。面前是谁?蔡昭侯。蔡昭侯挡住了他的去路,横着戈,一阵冷笑。“囊瓦!速速下马受死!”他的战马打了一个回旋。“囊瓦,你不是对蔡侯的裘服美玉垂涎三尺么?我来问你,如今还想索要么?”“我要你的头颅!”囊瓦咬牙切齿大喝一声,催马挺戈而来。蔡昭侯打了个激冷。囊瓦虚晃了一下,策马与蔡侯擦肩而过。蔡侯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囊瓦的兜鍪应声而落。囊瓦拼命地打马西逃。战场愈来愈远了。太阳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山后边了。他,楚国令尹,一人,一马,一戈,在山谷里,在古老的河套,还在狂奔。一直跑到坐下的马瘫倒了,他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抓起了地上一把沙土,贴在脸上,放声嚎啕。……在囊瓦舍弃了楚军,只身逃走的同时,延率领杀出重围的两万多残部拼命地向西奔逃,要逃回楚国去。三天三夜地奔逃。吴军紧追了三夜三天。楚军一窝蜂似地逃奔了三百多里路,到了清发水边,纷纷向水里扑,各不相让,争着渡河。吴军大队兵马已经赶到。阖闾此刻的精神极度兴奋,眼见着孙武之谋,夫概之勇,伍子胥之智,将军士卒之通力征伐,成为所向披靡的现实,忧虑疑惑早灰飞烟灭了。倘若夫概冲击楚军有了差池,他当然会连同欺君之罪一起与夫概——也包括孙武,算算总帐。而今,囊瓦兵败如山倒,柏举之战已获大胜,他自然不提前嫌,做出十分大度的样子,反而要表彰夫概临机决策的英明和正确了。一路追杀,三百余里颠簸,他也没有觉出疲劳困顿,及至追到清发水,看到楚军残兵败将两万人争先恐后跳河,不由地笑了起来:“传寡人的命令,急攻楚军,不叫尔等渡河西逃!”“大王且慢。”孙武拦住了阖闾。阖闾不解其意。孙武:“且请大王听听夫概将军的意见。”“唔。”孙武注意到夫概已经下令先行之兵车甲徒停止前进了。夫概说:“夫概胸中并无谋略,不过,下臣以为今日临河作战,不可立即穷追。臣听说,一只被围困的猴子,在生死攸关之刻,尚且会作拼死决斗,这便是俗话说的‘困兽犹斗’,如果与困兽正面争斗,必定会两败俱伤,这并非上策。弄不好将拖住我部,待方城援军赶到,合力来击。上策可用孙将军兵法中的四个字——半济而击。”“半济而击?”阖闾思忖片刻,心中叹服夫概对战局和敌我的分析准确精当,所献之计可行,便道:“孙将军之谋妙中之妙。”他就是不言夫概所献之计如何。但是他毕竟依从了夫概的建议“半济而击”。阖闾这时候显示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积极,高声命令各部退后一步,列阵待命。眼看着楚军延率先带领一些败兵渡过了河,一些将士正在河中泅水,另一些人马在此岸急欲渡河,他一声令下,命吴军奋勇冲杀。南岸,北岸,河中的楚军大乱。南岸延带过河的人,侥幸过了河,远望长河对岸的军兵如败麟残甲一般,血肉横飞,不能相救,也不想相救,如惊弓之鸟,仓皇逃自己的命去了;河中的人只有一个念头,快些泅过河去,各奔东西,只怕被溺死砍死在河中;尚未渡河的兵甲,怨恨前面渡了河的楚国同胞抛弃了他们,孤单无援,只有受死的份儿。楚军被清发水天堑,先自截成三段,只待吴军挥戈轻轻一击,北岸未及下水的人尽数被杀死,河中泅渡的大半被斩杀,只有延残部一路西逃,算是还有活命的。清发水,河里漂满了尸体,满河血水粘稠得如浆糊,流也流不顺畅,腥浊的味道久久不散……延率败兵西逃,连头也不敢回,又逃出二百里。屈指一算,自柏举大战以来,已西去五百余里,才到了汉水旁边的雍。人也拉不动腿了,马也要跑断肠了,车也要散了架了。射回首一望,吴军无踪无影,向南望去,隔江五十里便是郢都,心跳才稍许平缓,遂命令埋锅造饭,吃饱了肚子便渡汉水,回到郢都去固守待援。炊烟刚刚升起来。吴军又到了!延连叫都没有叫出来,提上兵刃,夺马便逃。楚军满山遍野乱跑乱藏。吴军太子终累率少许人马在山里清剿。阖闾嗅着炊烟和饭香,吸短了鼻子,下令:隔江便是郢都,各军饱餐一顿,再行渡江破郢,三军将士进餐的时候,必须望着郢都而食!望着郢都?吃着郢都?三军狼吞虎咽,吃着粟米分外香甜,仿佛真个已吃下了楚国的都城,咽下了楚昭王的皮肉。吴王阖闾正与将士共同大餐,太子终累清剿回来了。终累的脸惨白:“父王,终累已将延杀死,回来交令。”他提着楚将延血淋淋的头颅,抛在地上,便再也不敢去看那人头。延年方二十,血气方刚,虽然身首两分开,那张脸依旧是充着血气,胀得青紫,牙关紧咬着,似乎还发着咯吱咯吱的声音。阖闾“噢”了一声:“寡人险些忘了,那被俘的射何在?推上来,让他们父子相会。”遍体麟伤的射被捆绑着推了上来。射一眼望见了儿子延的人头,浑身颤抖了一下,立即扭了头,再也不向地上望了。阖闾:“射,没料到你父子这样相逢吧?”“吴王阖闾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阖闾一笑:“可叹如此骁勇的一员小将!射,楚昭王死期已经不远了,我念你是一员虎将,何不降吴?当可建功立业。”射怒目圆睁:“尔不怕我来日报你杀子之仇?”阖闾“哼”了一声:“只怕你永无时日了!不论怎么说,寡人敬佩你是顶天立地一位伟丈夫。”说着,环视四周,似乎这番话是说给他的臣下们听的。他问:“何人来成全射的忠烈?”蔡昭侯道:“求大王将射交与我,蔡侯要祭壮烈死于楚军中的将军鉴!”“随蔡侯处置!”蔡昭侯命人捧来了盘子。他举首望着中天。天上,黑的云,白的云,在呜呜咽咽的秋风中疾走;地上,汉水滚滚涌流,泛着泡沫,漂着几片干枯的芦叶。雁声,很凄厉,很遥远的。蔡昭侯向天祝祷:“蔡国将军鉴,追随蔡侯十年,心地昭然如日月,肝胆若冰雪。受难被囚,东征西讨,为蔡国之危,抛家弃子,舍生忘死,将军身殉汉江之滨,魂飘汉江之上,今日蔡侯,且以楚将射之头颅,祭将军鉴不死之魂魄……”蔡昭侯泪如雨下,含悲挥剑,割下了射的头颅,放在盘子中间,正欲跪倒,拜祭将军鉴,不料,射的头颅滚落到了地上。那落地的父亲的头颅,竟然咕噜噜滚向了儿子头颅旁边。射无头的身躯立而不倒。众人全惊呆了。终累忽然呕吐了,不知为什么。父亲的头颅依偎着儿子的头颅,似有无限亲情。蔡侯急欲执剑去砍。射那落下的头颅,竟然张开嘴死死咬住了延的头发?拖着拉着,一齐滚动,滚落到了汉江里去,沉下去,浮上来,又沉下去,又浮上来,好像那父子头颅不是无依无靠的,好像那头颅下面又生出了身躯,有着强劲的生命似的。夫概冲过去,向射无头之躯猛踢了一脚。“射”倒下了,一腔血汩汩地倒了出来。江中,那两颗人头,漂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