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下卷・第三章(4)
再说别的感觉。五色土当什么讲?我不知道。南红,是火,是热吧;北黑,是冷,是冰天雪地;西白,大概是太阳落;东青,是黎明,是日出?中黄,是中央之国,是帝王。中国的皇帝以黄色为最贵,最高等级。什么美学观念?从现代心理学讲,黄色只不过是促进食欲和消化的颜色,皇帝可能都消化不良。看着舒服的就是那座石牌坊。说是“保卫和平”坊,那是后来改的,原来不是叫“克林德碑”?德国公使克林德向义和团挑衅被打死,清朝赔礼道歉建的碑。再说那对石狮子,左边这只是母的,右边那只是公的。你们别笑,不是讲男左女右吗?咱们是迎面看它们,方向正好颠倒,就是男右女左了嘛。我又想:这狮子是石头的?它成天在这儿仰承星月甘露,过上千百年不成精灵?它们要交配了,生出什么来?你们别笑。这是中国的神话传说,草木兽石都能修炼成精,未必没有真理。那不是更透彻的进化论?有人验证说,佛和菩萨头上那圆光轮就是外星人的头盔。天下什么都可能。我的观点,是什么也不轻信,什么也不随便怀疑。万事没个准头儿。崔嵩山慢慢一笑:“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中国传统文化还是有世界意义的。西方不讲社会责任,社会道义,走不下去了,儒家文化需要在现有国际背景下有个新的发扬光大。”怎么,你出国了,在西方了,倒推崇起中国儒家文化了?众人说。原来,你可比我们都崇洋。“那好理解。可以告诉大家,中国在国内的学者,很多人在批判中国传统文化,可是许多欧美华裔学者却在肯定中国传统文化。你们想想,为什么?”不说了,该弄食儿了。北京素菜餐厅。宣武门内大街,坐东朝西。素珍佳肴,驰名天下。来到二楼雅座,素净洁亮。闹闹腾腾坐满两桌。中等的,高等的?要不要为阁下省钱?随便?好,楚新星你来点。容易,我不用看菜单。楚新星摆了一下手,转头对站立一旁的服务员直接说道:太极鱼翅,鸡酥海参,鸳鸯两合,雪包银鱼,八宝京鸭,罗汉斋,扒八素,红烧麻花笋,一品山药桃……崔嵩山优雅地看着众人,点吧,他还请得起。这便是中国式的友情。美国人绝不这样起哄。这群哥们儿一股子吃喝玩乐的玩世不恭劲儿,自己原来也和他们厮混。回到这群人中,还能找到完全一样的说话声调;但也有不习惯的一面,他和他们有些差别了,而且,他也想表明与他们的差别,他应该更有身份。所以,他经常浮着这种淡雅的微笑。他看见自己迈着大步,急匆匆穿过纽约市摩天大厦相夹的不宽的横竖街道,个儿很高,身子前倾,像个大虾。他看见自己坐在海边,右手拿着“热狗”,左手端着冰镇咖啡,海水起伏着,周围都是吃简易午餐的美国人,阳光灿烂,几只海鸥飞翔着,竟然停到岸堤上,一个金发男孩在给它们喂食。他看见自己忙忙碌碌,在一切能活动的地方活动,和一切能周旋的人周旋,不断地你好,不断地谢谢,不断地再见,和行人相撞了,不断地对不起,到各种豪华的,不豪华的,狭窄简陋的住宅里,公寓里,办公室里联络。他看见自己开着小轿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驰着,很熟练地拐弯,超车,匀速前进,有时兴奋,有时疲倦,有时寂寞,距离太长了,一直用这个速度开车,太单调了。他看见自己坐在去费城的火车上,这一节车厢连他竟然只有两个旅客。那是个中年男子,架着副眼镜,一张张翻看着报纸,几个小时的旅途两人居然不说一句话。他曾想利用一个目光相照的机会搭几句话,但对方根本不朝自己这儿看。他对美国始终陌生?他终于混出点样子了,回到国内了,又发现对中国有些陌生感了。又想到美国的种种好处,想到自己的美国籍。他不禁记起一句格言:人有两个情人时,总怀念那个不在身边的。这次回国消闲一下,了解一下国情、政局、民心,回去又是著书、写文章的资本。在美国要卖中国货,在中国要卖美国货,这就是自己的优势。凭这个优势,他要挣钱,挣地位,挣天下。菜一道道上来了。用各种素食、素菜烹调成的“鸡鸭鱼肉”,别有风味。烈日下的游泳池。顾小莉走上十米跳台,平举双手,然后一个冰棍直直地跳下。她游到池边,楚新星正抱膝坐在那儿晒太阳,一伸手把她拉了上来。太凉了。她打着抖。游泳池刚换过水,坐在池边就能感到凉意。她俯卧在被阳光晒热的水泥地面上,暖着身体,两条小腿快活地向上倒踢着,脸颊也紧贴着暖烫的地,左面,右面,然后双肘撑地看着楚新星:“你这个人太随便了,像条搭在绳子上的皮带。”“哈哈,还像什么?”“还像一条男式长筒裤。”楚新星笑了:“拿这比喻我?”她看着他,略显瘦削但很健美修长的身体,肌肉在阳光下发亮,锁骨有些凸出,恰到好处地显出男性的美来,“你活得过于轻松了。”“我也有不轻松的时候。”“你还有不轻松的时候?”“挣钱啊。去火车站扛大件儿,趴在桌上写小说。”“你的小说像流水似的,我看一点都不费劲儿。”“流也得一个字一个字流啊,也多少得流得像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