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下卷・第六章(1)
吴凤珠追悼会于下午三时在心理研究所的小礼堂举行。
完全按照现时追悼会的标准程序。
会场布置得肃穆庄严,正中悬挂着吴凤珠的大幅遗像,遗像下安放着吴凤珠的骨灰盒,两旁摆着一些鲜花及松柏枝。
范书鸿率子女范丹妮、范丹林献的花圈摆在骨灰盒前,会场两侧摆满了花圈。
心理研究所党委书记岳楷诚,新调来的副书记肖德一,研究所全体人员,吴凤珠生前好友,亲戚、老同事,共二百多人出席了追悼会。
大多数人来自北京,少数人是从外地赶来的。
法籍华人学者邓秋白夫妇,还有几个在国外的老朋友,发来了唁电——这来自海外的吊唁,使追悼会提高了规格。
为了使追悼会更隆重些,范书鸿一家这些天来一直在四处奔忙。
地点,规模,能来的人数,花圈数,会场的布置,哀乐,黑纱,鲜花,松柏,都是他们所操心的。
一次又一次和心理研究所交涉,自己也动用各种力量、手段、联系,往各处发信、发电报,广为通告。
孟立才也来了:“需要我帮什么忙?”
范书鸿没拒绝。
是诚意,该接受。
看着今天来了这么多人,送了这么多花圈,海外唁电也终于收到了,他感到安慰。
党委副书记肖德一挺直了很高的身体,宣布追悼会开始。
哀乐,肃立,默哀,沉痛悼念。
接着,仪表堂堂的书记岳楷诚用手梳理了一下油亮精致的中背头,走到麦克风前,沉痛地致悼词。
……已是下午两点多了,追悼会就快开始了,范书鸿站在礼堂门口迎接着各方来人。
有许多是老同事老关系了,虽然大都在北京工作,居然一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天下的事情就是这样,似乎都没顾上。
年龄相近,资历相仿,关系深久,谁都能想像出别人的现状吧,及至见面,才发现境遇迥然,天壤之别。
都有了陌生感。
这一位,在国防科委任着很高的职务,坐着豪华的进口小轿车来了。
车身锃亮,一派潇洒,车稳稳地停住,前面车门里迅疾干练地下来一个年轻的警卫,敏捷地拉开后门,从里面走出了他。
很健康,很朴素。
与范书鸿相视了一下,相互认出。
他上来一把握住范书鸿的手:“书鸿,……望节哀”
范书鸿希望今天多来几辆这样的高级轿车,显出悼念的隆重吧。
这一位老同学,是在一个工厂里当总工程师。
二十年前就是部里的总工程师,二十年后竟到一个工厂当工程师了。
这曲线让人有很多想像。
他坐一辆吉普车来了,不知是前两天下雨跑哪儿了,车身上满是泥浆,停在几辆小轿车旁,显出寒伧来。
又来了几个,走着来的,满脸汗水,都是挤公共汽车的吧。
这位,叫陆世琦,戴着副旧式黄框眼镜,眼镜腿上裹着白胶布,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下了车,佝偻着身子推着,满脸沟沟壑壑,四处张望着。
见着范书鸿了,两人相认出来了,说的话却是:“这车子放在哪儿?”
就放这路边吧。
“没支架”
那靠那边墙上吧。
“没锁不要紧吧?”
然后,才上来握手慰问。
他一直在学校当老师。
又有一位,坐着轮椅被女儿推来了。
范书鸿连忙迎上:你还来了?“该来啊”
都看到别人老了,又看到地位的差别,亲密中有尴尬。
劣境者有劣境者的尴尬,优越者有优越者的尴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悼念新中国第一代女心理学家吴凤珠同志。
吴凤珠同志是四川重庆人……出生年月日。
家庭。
少年时代。
青年时代。
追求科学文明、社会进步,出国赴欧洲留学。
热爱祖国,毅然返回新中国,参加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
几十年来的工作。
吴凤珠的生平是简扼而又详尽的,评价是周到而又褒扬的,岳楷诚的声音是极其哀痛的。
(女秘书姚鸣鸣不满地发着牢骚:“这悼词怎么写啊?这种官样文章真难写死了”
岳楷诚在办公室踱了踱,站住:“这有什么难写的?给你,参考着写”
他找出一张报纸,那上面登着对一个追悼会的报道和悼词全文。
姚鸣鸣拿过报纸扫了一下,不耐烦地说道:“也是‘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对吴凤珠能用‘无比沉痛’吗?人家——”
她一指报纸,“是国家级的”
“把‘无比’去了,就写‘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嗯,不好,还是加上‘无比’吧。
这不是原则问题。
一个普通同志的逝世,无比沉痛也是可以的”
“对她的评价呢?”
“评价当然要尽量高一些,人死了嘛。
不要写得那么具体,原则地写写,那不更好写?”
“明天下午三点开追悼会,全所人都得去?我不想去了”
“那你明天可以请假嘛”
“那明天下午四点的电影呢,你不陪我去看了?”
岳楷诚看着这个小模小样的女秘书,走近安抚着她肩膀:“我准时去,绝不迟到一分钟,追悼会顶多半小时就开完了”
)悼念吴凤珠同志,我们要学习她崇高的爱国精神和优秀的道德品质。
吴凤珠同志一贯热爱祖国,热爱人民,对新中国的事业充满了感情和责任心。
几十年来,她始终兢兢业业,努力工作,对我国的心理学发展作出了她特有的贡献。
(“就用‘特有的贡献’吧,这样最恰当。
说重大贡献和卓越贡献,都不符合事实,容易造成矛盾。
说‘一定的贡献’似乎评价又太低了,太冷淡了。
啊?”
他对姚鸣鸣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