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上卷・第一章(2)
"再往下脱。"小兰头埋在胸前。"听见没有?"白衬衫又慢慢地脱了下来,里面是小背心。"再脱,都脱光。听见没有,聋了?"背心又脱掉了,上身只剩下胸罩,下身只剩下短裤衩。"都脱光。"小兰静静地站着,不动。"你听见没有。"凌海压低声吼道。过了好久,小兰才慢慢把最后的披挂都脱了。她瑟缩地站在房间中央。凌海背着手冷冷地打量着她,像在观看一幅石像。苗条白净的身条有些削瘦,**略有些松弛地微微下垂,头发蓬乱,几道混浊的汗水沿着脖子、锁骨慢慢淌下来。瞅着那蔫耷耷的样子,那瘦样,那可怜的肩,那细脖上的青筋,就能想到她出身的低贱。就能看见她父母家那肮脏的大杂院。这肉,这皮,这骨头,贱得不值钱,脏得不成样,像块谁都可以擦一下手的破毛巾。他心中升起一种要任意宰割这**的残忍。他冷笑一声眯起眼,不动声色地扬起了皮带。那片绿色落叶在窗外雨中眨着眼飘掠而过,留下一瞥绿色的目光。雨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开了。春平的房子漏雨了。越漏越厉害,桌子、书架、床都滴上水了。一片忙乱之中,把隔壁那间堆放东西的"库房"打开了。把里面的自行车、什物都堆到大院门洞里。把床、桌子都搬了过来。平平、夏平、卫华都七手八脚地帮着倒腾。忙乱过去。春平满身泥水地看看房顶,顶棚四处漏雨,房间里摆满了接水的脸盆、木盆,滴滴答答。乱糟糟堆在一起的东西狼藉不堪。那边的库房,尘土来不及打扫,塞放着家具,也是乱七八糟。"就这样先凑合着住吧。"黄平平揩了下额头的汗水。"等雨停了,修好房顶,我就把库房让出来。"春平说。"大姐,你们干脆就先住上这两间吧。"卫华说。"别了,不要制造……麻烦了。"春平道。她原想说不要制造矛盾了,"世芬还没回来?""没有。"卫华看了看外面哗哗的大雨。他没注意到有一片美丽的树叶在雨中飘落着……父女俩站在敞开的阳台前,看着影影绰绰的一幢幢楼房和街道说话。"小莉,看着这雨,你是什么心情啊?"顾恒背着手问。"我?"小莉扬起头,"我特别想穿着游泳衣到雨里跑一跑,一边拼命跑一边喊,最好还和别人相互追赶着。""和谁追赶着?""不知道。""你追他,还是他追你呢?""我追他,他也追我。我拼命跑,雨浇在身上凉凉的,肯定舒服透了。"小莉的眼里漾出一丝微笑,她在瞬间的憧憬中体会着那种奔放的快乐。她真的想换上游泳衣下楼了,"爸爸,你看着这雨是什么心情?""我吗?"顾恒沉吟了一下,"我想起**的两句诗词,'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爸,李向南的情况怎么样了?""什么情况?""别装糊涂。他的情况是不是又复杂化了?""你为什么着急问这件事啊?""不告诉算了。"小莉说着转身就走,"不就是四机部有个女医生揭发他了吗?他们'文化革命'中恋爱过一阵,李向南有一些信在她手里,现在被当成了揭发材料。""你怎么知道的?""天下没有我不知道的。"小莉丢下父亲,回到房间里换上游泳衣。她刚要下楼,在穿衣镜前照了照,犹豫了一下,又裹上一件塑料雨衣,跑下楼去了。迎面扑来的烟雨中,一片美丽的绿叶快活地飘过。李向南在雨中走着。雨哗哗地下着,衣服**地裹在身上,透心的舒服。没带雨具,索性在雨中淋个透。他高卷着裤腿,赤脚穿着凉鞋,蹚着街边湍急浑黄的流水。那水溶着夏日柏油马路的温热,暖暖地冲刷着脚面,很舒服。能感到水中砂土对皮肤的摩擦。他这样走着,又淡淡地想着什么。神思恍惚中,感觉分外敏锐。淋在身上的雨水是凉的--这让他感到高空的寒凉;在脚下的水则是温的--这让他感到天地交融后大地的温度。雨水只有吸收了大地的温热之后,才使人感到雨是夏天的。大地比天空更能储存热量,性格更稳定。气温不是比地温要变幻无常得多?天地交融,四季旋转。迎面扑来的雨迷迷蒙蒙,像大自然的沉思。他也在沉思。一片绿色的落叶在他眼前飘落着,左一飘,右一飘,最后款款飘落在地上。他俯身把它捡起来--它的飘落曲线有什么神妙的感觉打动了他。这是一片宽阔的树叶,绿中微微透黄的叶柄。叶面上分布着细细的脉络,那是叶柄的分枝,是叶子的血管和骨骼。他看着这片绿叶,它那样肥厚,充满了生命。凝聚着春天的光明,又洋溢着夏天的热力。在它的顶端却有一小斑微微显露着黄色。他慢慢捻转着叶柄在雨中走着,眼前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觉得是童年的自己举着一片绿得发亮的树叶在田野上飞跑。蓝天在两边掠过。奇怪,那是自己吗?最近为什么越来越多地在梦境中看到自己的童年呢?自己现在不是在春天里,而是在暖热的夏雨中。他突然在生命深处漾起一种神秘的感觉。朦朦胧胧中涌上的思想是:雨下着,天还要变得更热;雨继续下下去,最热的天气便过去了;再下雨,再刮风,就慢慢变凉了;再有一天,突然,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