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我又给你洗脸又给你做饭还给你优惠了价钱,你还想怎么样?大妈乘胜追击,振振有辞。我,我要去告你们。冷红说。唉呦,那我可要给你吓死了。大妈冷笑。谁?谁在这里捣乱?一个大块头的男人拉开间门,走出来。冷红扭头就走,眼泪流出来。喂,你站住!大块头的声音从后面跟上来。冷红连忙飞跑起来,大块头噔噔噔几步便追上了她。你想干什么?冷红紧贴住墙,心想他要是敢动自己一指头就和他拼命。你还想不想找工作了?不想了。看你长得满招人疼的,告诉你吧。大块头说:要是你愿意,就来我们这儿干。象火车站那个揽客的丫头一样,她在东出站口,你在西出站口,一人把一边儿,正好。待遇呢和她一样。基本工资一百,每拉到一个有油水的,就给你十块钱提成。我不去骗人。冷红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属于那种有油水的吧。她想。骗人?大块头笑起来:现在是经济时代,连邓主席都说了,能逮着老鼠的就是好猫。再饿你两天,别说骗人,只怕你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反正我不干。不干就快走,别在这儿晃悠,你这么个惹眼模样儿,要是让人贩子盯上给卖了,那就可惜了。大块头又下狠劲儿盯了她两眼:我是个大善人,才会这么提醒你。冷红逃命似的奔出来,见路就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她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摩托车喇叭响,然后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断喝:“找死哪,你不要命了!”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她茫茫然地走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该回家了。可是她已经找不到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了。冷红走到一个公厕里,用冷水冲了冲脸,打起精神,问了路,慢慢地走着。路过一家漂白粉厂时,她蓦然看见了两个字:招工。便鬼使神差地又走了进去,来到一间办公室里,里面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看样子象是一个干部。她问冷红来干什么。我来找工作。冷红说。女干部问了冷红一些基本情况,看了她的身份证,然后递给冷红一张表,让冷红填了。又给了冷红一张粉红色的单子,冷红瞄了一眼,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这简直象是在做游戏:这,就行了?那可不?还要怎的?女干部笑道:只不过上班要过两天。现在库房正在扩建,还没完工呢。那,我收完麦子再来上班,行吗?行。反正咱们这儿常年都缺人手。到时候你只要拿着这张通知单来就行了。女干部犹豫了一下,又说:这么好的模样,只怕你在这儿干不长。这活儿……毁容吗?冷红摸了摸脸。毁容倒不至于。就是太苦,你来了就知道了。女干部让冷红的话给逗乐了:还有,咱们这里的工作都是临时的,没有底薪。这个你要有思想准备。底薪?冷红没听明白。就是基本工资。女干部说:这里都是计件儿工资,干多少得多少。要是没干,就一分钱也没有。冷红想起了刚才职业介绍所的那个大块头对她说过的“基本工资一百”的话,明白了。她笑了笑,点点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知道提也没用,也觉得没道理去提。不干活当然没有道理拿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如果一个农民病了,谁会给他什么底薪呢?就是他地里让草长荒了,那土地承包费只怕也得自己往外拿。坐到公共汽车上,她还是不太敢看那张单子。用诗上的话说,虽然今天的经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个结局有点儿不真实。而且,即使真实,她也不敢高兴得太早,因为现在她已经知道,有太多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逻辑之外。那张盖了红章的单子上是这样写的:通知经审核,我厂同意接收冷红同志为我厂临时工,从即日起即可上班。宏达漂白粉厂不过事情并没有出现她担心的变故。麦后,她来到这里顺利地上了班。漂白粉的活儿程序其实很简单:先用水将石灰块泡开,用铁筛筛去细末,剔掉石块杂质,装进氯气库进行化学反应,三天后拉出来装进袋子就可以了。但是,这些活儿操作起来却绝对不轻松,尤其是筛石灰。在筛石灰时,为了防止石灰粉腐蚀皮肤,再热的天也必须得穿上三层以上的衣服,然后扎上裤脚和衣袖,用毛巾围紧脖子,嘴上再扣上一个又重又笨透不过气来的防毒面罩。在这种装束里,整个人的感觉就象掉进了蒸汽锅里,简直是到了窒息的边缘。冷红还经常在中午加班筛石灰。夏日的中午,大约是所有从事户外工作的人都最恐惧的一个时刻了。太阳以一种近乎平静的毒辣默默地喷吐着内心的火焰,再把这种无与伦比的火焰由人的皮肤过渡到人的内心。冷红就是在这样的火焰中成千上万地重复着那几个单调的动作。汗水象雨一样淋遍全身。在烈日下和汗水中,冷红干着干着,往往就觉得最鲜明的感觉反而不是热了,而是无孔不入的石灰粉末和汗水融汇时所产生的那种火辣辣的疼。那是怎样的一种疼啊。仿佛有无数个蚂蚁在噬咬着,在细细的,津津有味的,流连忘返地品尝着她用身体创造的一道盛宴。偶尔防毒面罩一松动,一团粉尘便会迎面扑来,把冷红呛得满面泪水。于是,这道盛宴便会抵达一个小小的**。在这里,每个人的活计基本上都是独立的。工作时又都戴着防毒面罩,因此上班时间根本没有办法聊天。累了就歇,歇了就干,每个人都象一架微型而全能的机器。有时候筛着筛着,冷红的面前就会出现一片花白,这是疲惫到极点的信号。她就赶紧摘下防毒面罩,回到宿舍喝一大杯水,长长地喘口气。然后再回去接着筛。下班后,吃过饭,洗过澡,她就会揉着酸痛的眼睛,以最快的时间上床睡觉。有的女工回来聊聊天打打牌什么的,冷红一律都不参与,她相信妈妈的话“力气是奴才,睡睡就回来”。既然出来了,快干好睡多挣钱才是真的哪。相比起来,漂白粉厂的所有生活环节里,最让冷红感觉愉快的事情就是洗澡了。澡票是厂里免费发的,浴池在厂的偏对门,名字叫“爱心浴池”。浴池里也有一间不大的厅堂,摆着一台电视和几组半新不旧的沙发,穿过厅堂往里走就是大池,再往里走就是两排单间。经常有几个姑娘在厅堂里坐着磕瓜子。浴池干吗养这么多闲人?冷红问一起洗澡的女工。嗤。她们都笑她。你们笑什么?冷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