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面条(1)
暴雨之后是小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星期,我的感冒也因此时轻时重,维持了许久。期间郭云天给我打电话,他说他要去英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我病了,你来看看我。”与其说要他来看我,不如说要他来稳定我这颗有些动荡的心。自重逢方维正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开始在胸腔里摇摆。“什么病?”他紧张地问我。“感冒。”彼方松掉一口气,“感冒?吃几颗药,休息几天就好了。”“你怎么像对待病人一样对我。”“你难道不是病人。”“但我同时是你的女友。”我不满地说。“亲爱的,这个会很重要,我的床头柜里有许多治疗感冒的药,我要登机了,你保重。”“嗯,你也保重。”听闻我的回答,那边像得了大赦般,匆匆挂断电话。我悲哀地放下电话。郭云天,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贴一点,如果你对我好一些,再好一些,也许可以阻止我去思念另一个男人。我从储物柜中拿出一杯“我中有你”,用水冲泡。看两个互不相干的面团,在开水的冲击下慢慢糅合在一起,心中升起温暖的感觉。打开电话簿,最末的一行存着方维正的电话号码。那天临别时,我们交换彼此的电话号码,约定保持联络。因为雨水的浸润,电话簿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没关系,这串号码从看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印在我的心底。人的记忆是非常奇怪的东西,有的事拼命想记,不一定能记住,而有的东西,过目就不能忘怀。这串电话号码如此,电话号码的主人于我亦如此。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呆在家里泡一杯“我中有你”泡面?我拨通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在话筒里,听方维正的电话一次次响铃。就算只是给他拨去一个也许不能接通的电话,我的心里也会忐忑不安。拨通音发出单调的声响,我突然挂断电话。接通了说什么呢?难道仅只是问一句,你也在吃“我中有你”吗?如果这样做,呆子也会明白我心中的想法。而我,又怎能将这种想法公之于众?我回忆起方维正钱夹里的照片,不无颓然地想。去郭云天位于顾西路的公寓拿完感冒药后,很不顺道地绕去维正路。方维正住在维正路,虽然我不知道他住在几段几号,但可以肯定的是,来到这条路上,与他相距就不会遥远。一幢幢高楼大厦在我眼前掠过,哪一幢里才有属于方维正的窗口?我漫无目的地在路上闲逛,脑里飘过方维正家里的情景。进门有一个鞋架,上面放着两双拖鞋,一双男式,属于方维正,一双女式,属于谁呢?自然是钱夹里的那个女人……一个个镜头闪飘过我的脑海,寓所里每样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包括浴室里挂着的毛巾,包括杯子里放着的牙刷。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想,但却又止不住。我是自己为难自己。来到那家名叫地久天长的面馆外,我走了进去。依旧坐在咫尺天涯的位置上,要一碗素面。等面的时候,我从药盒里拿出一颗药丸玩弄。这是一种胶囊,外面用一层可以溶化的像塑胶的东西封着,里面装着粉末状的药粉。据说这种药粉很苦,为了便于吃药人把药吞进肚子里去,所以才用外面的薄胶封着。这样,就算吃药人把药放在嘴里很长一段时间,也会甘苦不知。这十年来,我就在心里酝酿一种塑胶薄膜,用来包裹苦痛。可这层塑胶薄膜又是易化的,在十年后重遇方维正的那一刻,已然融化掉。我能感觉到,我的痛苦正在无限延伸。“邱芸薇。”忽然听见有人叫我。抬起头,居然是方维正,他刚进店门,径直向我走来。我掩饰不了心里的惊喜,开心地向他笑道。“你也喜欢吃这里的面?”“嗯。”他低低应一声,在我对面坐下。在他就坐的那一刻,我忽然恼恨,为何刚才的我要坐到咫尺天涯,如果是地久天长,或是情系一生,那该多好。“你感冒了吗?”他注意到餐桌上的药盒。我点点头,“就是因为那次在雨中从一数到一千。”十年前,他因为一场雨而加重感冒,我却在十年后,做同样的事而感冒。我们都是在大雨后感冒,只不过错过了十年。一分一秒都是错过,何况十年。“为何不在家里躺着。”他关心地问我。“现在已经好了许多。”我笑着道,“家里的泡面都已吃完,自然要出来觅食。”“在家吃泡面,上街又光顾面馆,看来你非常喜欢吃面条。”我盯着他脸上泛出的微笑,一遍又一遍在心里问,难道你忘了吗,你请我吃的第一餐饭,我们吃的,就是面条——一种叫“我中有你”的泡面。那是在高二上学期数学期末考试后,我紧张考试成绩,一次次与方维正核对答案,直至很晚,才去食堂打饭。可那个时候,食堂只剩残汤冷羹,于是方维正买了两杯泡面与我一同在教学楼前的花园里吃。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