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六十章新妇敬茶见招拆招】
因祭祖是件大事,故而倒没人敢在祖宗面前闹事。顺利的祭完祖,袁长卿亲笔将珊娘的名字记上族谱之後,两人便携手来到前院。
虽说袁家直系死到只剩下了袁四老爷和袁长卿这两房,可旁系的亲戚却很多,再加上为国捐躯的袁家二老爷、三老爷留下的遗孀和女儿、女婿,以及袁长卿外祖家的亲戚,那偌大的前厅竟被挤了个满满当当。
袁老太太和侯老太太果然是出自同门,都好讲究阖家和美,便是人後藏着种种算计,当着人前都爱粉饰太平,因此珊娘和袁长卿敬茶时,袁老太太很和蔼可亲地受了他们的礼,又给了珊娘一份很重的见面礼。
按照辈分,拜完袁老太太後,下一个该轮到袁家远房的一个叔婆了。前世时那个叔婆曾有意把自己娘家的一个什麽人塞给袁长卿,却叫袁长卿拒绝了,偏偏他後来娶的珊娘在身分、地位上明显不如她娘家的那个侄孙女,因此这叔婆心里颇不忿。
当年珊娘敬茶时,她故意装没听到,狠狠怠慢了她一把,谁知这一世她依旧如此,装着没看到珊娘过来,在那里跟她的儿媳一阵嘀嘀咕咕。
珊娘屈膝蹲在那叔婆的面前,心里正想着,数到十,叔婆若不叫起,她就自己站起来,袁长卿却忽然弯腰过来,一只手从她的手上接过那个茶盏,另一只手托着她的手肘将她扶起来。
他端着茶盏亲自过去,将那茶盏递到那叔婆跟前,恭恭敬敬地弯腰道了声,「叔婆请用茶。」
他那麽大一个块头堵在眼前,便是叔婆还想装作看不见也不行了,只得接了茶,横了他一眼,嘲讽他道:「没想到大郎倒是个多情的。」
袁长卿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於是堂上便有点冷场了。
叔婆的儿媳妇见了,忙笑着解围,「娘,人家新婚燕尔,这是自然的了。」又扭头打趣着珊娘,「大郎媳妇好福气,才刚进门就叫大郎这麽护着了。」说着,她拿袖子遮了嘴,一阵乱笑。
新媳妇脸面薄,一般最怕人说夫妻恩爱之类的话,她算准了珊娘听她一说,定然会露出新娘子的窘态来,可珊娘竟一点都不配合她,被她以那样暧昧的眼打量着,只正经八百地垂头对着她们行了个礼,直接把她的揶揄当恭维听了。
叔婆婆媳俩对看一眼,顿时觉得这小媳妇没有她们想像的那般简单。
袁长卿坦然维护媳妇的举动,加上珊娘一脸镇定从容,看着一点都不像新嫁娘,原打算借着「新婚三日无大小」闹一闹他们的那些人,精明点的便收敛了主意,笨一点的,在他们夫妻有默契地不肯配合下,也只得草草收场。
拜见完老一辈,下面就该轮到袁四老爷袁礼这一辈了。袁礼是在官场上混的人物,比谁都爱脸面,让珊娘和袁长卿两个垂手站了半天,只听他在那里说教着什麽「夫妻之道,夫唱妇随」,直说得珊娘心头一阵火起,扫了一眼袁长卿,趁袁四老爷喝茶之际,只当他是说完了,转身从三和托着的茶盘里拿过茶盏,直接捧到余氏面前。
袁礼原本只是喝口茶润润嗓子,没想到珊娘竟「以为」他的训话已经结束了,开始往下一个人那里奉茶,他顿时噎在那里,一口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在余氏看出来他的尴尬,忙不迭地接了珊娘的茶,又说了一通喜庆的话,才叫众人转移了视线。
袁二老爷、三老爷战死後,留下一门的寡妇,袁二太太钱氏、袁三太太孙氏全都带着年幼的女儿依附着袁礼度日,因此便是出於私心,她们也不肯怎麽跟袁长卿亲近,不过也不会故意刁难於他,所以小俩口平平安安地向那两位敬了茶,收了红包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便是平辈了。袁长卿虽然是他这一辈中的长男,却不是所有小辈中最大的一个。在他的前面,除了他早夭的亲姊姊外,还有两个堂姊。因她们是女儿家,和袁礼一家没什麽利益冲突,所以比起袁长卿来,她们在袁家的日子过得倒还算是滋润,不过在袁长卿和袁礼之间,二堂姊袁咏兰明显是向着袁礼的,三堂姊袁咏竹则悄悄向着袁长卿。
袁咏兰,如今的陈大奶奶,是袁二老爷的女儿,她出生时,袁礼才刚刚新婚,而她父亲正在前线,母亲又体弱,因此她可以算是由袁礼和余氏看着长大的,对袁礼一家感情非同一般。
认了亲,改了称呼後,她便不客气地教训着珊娘道:「四叔、四婶拉扯长卿长大不容易,你以後要多孝敬他们。」
珊娘抬眼看看她,忽地扯着嘴角一笑,道:「叫二姊姊操心了。」
她这句话说得明明一点毛病都没有,偏偏那看过来的眼神,怎麽看怎麽叫袁咏兰一阵不舒服。她张了张嘴有心想要挑刺,却发现她竟找不着什麽能明显指责珊娘的话,只能乾瞪眼。
而这时袁长卿已经领着珊娘去介绍袁咏竹了。
袁咏竹是袁三老爷的孤女,比袁长卿不过大了几个月而已,许是两人年纪相仿,感情自是比别的兄弟姊妹都要更深厚一些。
她自小便耿直,如今虽然嫁了人,说话行事仍像未出嫁前那般不爱拐弯。袁老太太和袁礼为什麽给袁长卿结下这样一门亲,外人不知究竟,到底瞒不住自家人,所以袁咏竹心里很是替袁长卿打抱不平了一回,她甚至曾写信劝袁长卿退了这门亲,偏偏他没听她的。
袁长卿介绍了她,珊娘才刚叫了她一声「三姊姊」,她就不客气地扭头对袁长卿道:「我看她还像个孩子呢,别照顾不到你,还要你反过来照顾她!」
其实说起来,这一年里,珊娘比之前长高了足有一掌有余,如今她跟袁长卿站在一处,已经到他的下巴了。
袁长卿微一皱眉,看着袁咏竹道:「照顾家人原是我的本分。」
袁咏竹一愣,看看袁长卿,又用心把珊娘上下一阵打量,不吱声了。
比起袁咏竹来,四姑娘袁咏梅承了她祖母的衣钵,是个再刁滑不过的人。这种场合,她自然不会叫自己惹上什麽闲话,便亲亲热热地拉着珊娘的手,连声叫着「大嫂子」,跟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一般——虽然论起来,她还比珊娘大了半岁。
等轮到袁昶兴时,珊娘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她想不到那年他不仅叫马踩断了一条腿,脸上竟也落了一道疤。
然而破了相的袁昶兴似乎仍是不改风流本性,若不是袁长卿在一旁挡着,他就要学着他姊姊的模样往珊娘身上贴了。
袁长卿不着痕迹地往旁挪了一下,把珊娘隔在了他的身後,清冷的眼刻意地看向袁昶兴下巴上的那道疤。
袁昶兴一惊,眼神闪了闪,默默退开,略一低头後,再抬起头来时,他又是那个爱吃喝玩乐的二世祖了。
认完了袁家人後,便是袁长卿的外家,方家人了。
如今忠肃伯方志带着他的三个儿子驻守北疆,在京城的只有袁长卿的大舅母刘氏以及刘氏两个在书院读书的儿子方经、方纬。
珊娘过来见礼时,刘氏热情地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回头对袁长卿笑道:「照规矩,初二是要回娘家的,可你媳妇的娘家不在京里,我看那天你乾脆带着你媳妇来联胜桥吧。」又拍着珊娘的手道:「尽管把我家当作你家便好。」
认完亲,众人聚在一处闲话说笑,等着酒宴开席时,珊娘便找着藉口回院子里更衣。
她才刚解了大红斗篷,袁长卿便从外面进来了。
他命人退下後,便从後面抱住珊娘,将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沉默不语。
珊娘抬头看向他,他这才低语道——
「辛苦你了。」说着,也不顾外面还守着丫鬟,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又道:「原说过,不会叫我身边的人麻烦到你的,偏——」
珊娘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贴在他的唇上,「再别这麽说了,我们现在哪还分得清你我。」
两人又抱了一会儿,袁长卿才出去见客。
等珊娘换好了衣裳,刚要从屋里出去,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说笑声,紧接着,六安就进来禀报——
「袁四姑娘和本家的几位太太、姑娘们过来了。」
珊娘有些诧异,此时离开席已经没多久了,不知道这些人为什麽巴巴地赶过来。
没多久,六安打起帘子,袁咏梅陪几个人进来了。为首的是一个约五旬左右的老妇,後面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年纪在三旬、四旬左右的妇人,她们身後还跟着三个年纪从十三、四岁到十七、八岁不等的女孩。除了那几个女孩打扮得光鲜亮丽外,三个妇人全都衣着素雅,头上也不见什麽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