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章替袁长卿说好话】
第二天,林仲海依约来访,同来的还有那阴魂不散的袁长卿、同样阴魂不散的周崇,以及一个比菟丝花更爱缠人的林如稚。
至於那温润君子林如亭,却因着今儿不是休沐而不曾跟着同来。
若只有林仲海带着他的两个学生过来,珊娘还有理由躲清闲,偏偏林如稚也跟着来了,於是,心疼姚氏不习惯见客的五老爷二话不说,就把珊娘推出来做了那接待女客的女主人。
在府门口接到林如稚父女,林如稚才刚看到珊娘,便一如既往地跑过去抱住她的手臂,冲她笑道:「就说我怎麽跟姊姊一见如故,我竟是才刚知道,原来咱两家还是世交。」
那边,五老爷早跟林仲海拍肩打背地招呼了起来。
一阵寒暄过後,众人都还没有绕过影壁,林仲海就不客气地对五老爷道:「经年不见,疏仪兄的眼力竟退步了还是怎的?我才刚回来就听人说,你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幅假画?我这里可是带了好些画作来,想要请你帮着品鉴。」
五老爷不仅擅画,也擅鉴画。
听了这话,五老爷不禁摆摆手,叹道,「快别提了,越说越伤心。」
他那奇怪的语气,顿时令林仲海歪头看向他,却忽然一阵恍然,在台阶上站住,指着他笑道:「不会是……那画不会是你自己仿的吧?」
五老爷摇头苦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原只是跟画友开的玩笑,不想当晚那画就被人偷了。後来我无意中在一个画店里看到,就告诉了店家实情。那店家倒也实诚,宁愿自己受损失也不愿意拿那画去骗人。我想着终究是我作的孽,倒不好叫店家受损失,就给买了回来。至於一千两银子……」他高傲地一扬脖子,「反正我觉得我那画肯定值这一千两的!」
林仲海听了,不禁哈哈大笑,拍着五老爷的肩道:「你这脾气,竟这麽多年都没变。」
五老爷呵呵一笑,歪头看着林仲海道:「可要看看那画?我自认为仿得极为精妙,且看看仲海兄可能辨出个真伪来?」
说着,也不把林仲海一行人往前厅里引了,竟转身,直接就想把人往他的书房里带。
袁长卿和周崇跟着去书房倒也没什麽,可林如稚这麽个小姑娘也跟着去五老爷的院子,就很不合适了。
珊娘默默一叹,站出来对她那「疏於礼仪」的爹笑道:「既然老爷和世伯有事要忙,倒不如我带着林妹妹去花园里坐坐吧,花园里的海棠花开了呢。」
「好好好,」五老爷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挥挥手,又热情邀请林仲海,「中午就不许走了,我们有好多年都没见了。」
看着林仲海熟不拘礼地答应下来,珊娘心里又是默默一叹,她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留客用饭就留客用饭,也不管家里厨下是否有准备……不过,明明思考这些好像应该是女主人的差事,但谁叫如今她正被她爹强逼着扮演女主人呢?
想着,她又叹了口气,心里正筹画着等一下吩咐三和去厨房看一看,忽听得周崇在一旁笑道:「还请疏仪先生和老师见谅,我就不去了。前两天我有事拜托十三姑娘来着,正好要问一问十三姑娘那件事的进展呢。」
林仲海那里听了一皱眉,才刚要反对,就听得袁长卿在一旁轻声说道:「老师且放心,我会看好小五和阿如的,不会让他们给十三姑娘添麻烦。」
经由「圣元革新」後,大周的礼教规矩不如前朝那般壁垒森严,只要不是孤男寡女,几个男孩女孩凑在一处玩耍倒也为世情所容。当然,守着老派规矩的人家仍是看不得这样的行为,所以方才林先生的犹豫,正是因为他知道,侯老太太就是那麽个守旧人物。
而只要是侯老太太反对的事,五老爷则坚决给予支持,便笑道:「也是,让他们几个孩子自己去玩吧,跟着我们也无趣。」
於是,珊娘再一次被她那个爹在背上狠插了一刀。
五老爷带着林仲海走了,珊娘忍了忍,看着林如稚笑道:「上次你来时,说你最近爱上了红茶,正好我这里才刚得了些乌龙茶,可要品品?」
周崇笑道:「阿如就是与众不同,这时节怎麽也该喝绿茶才是,雨前龙井才是最妙。」
珊娘斜睨他一眼,笑道:「周五爷果然大手笔,真正的龙井可都是宫里的贡品,我们这样的平常人家哪里能见得到?」说完,便向着众人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众人往後花园过去。一边走,她一边叫过三和,小声吩咐她去安排午膳的事。
她却不知道,刚刚她睨向周崇的那一眼,早叫这风流公子心头发起痒来。
而那冷眼旁观的袁长卿见了,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眉间忍不住就皱起一道微微的隆起,「我们不需要去拜见一下太太吗?」他问着珊娘。
珊娘吃惊得差点被一口气呛住,她怎麽也没想到,袁长卿竟会主动开口跟她讲话。
好在她还没有回答,在侯家五房来去如风的林如稚就已经先开口替她答了,「伯母身子不好,能不打扰她就不打扰她吧。」
「正是。」珊娘客气笑道。
珊娘请着几人在池塘中间的八风阁里坐了,又看着小丫鬟们上了茶水点心,对那几位笑道:「我家里地方小,各位且将就一二吧。」
周崇先接话笑道:「这里叫八风阁?好名字。倒是跟袁老大颇有些渊源呢。」说着,冲着袁长卿一阵挤眉弄眼。
林如稚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你忘了?」周崇笑道:「袁老大的那四个小厮,各叫什麽名字?」
珊娘这才想起袁长卿那四个小厮名字的出处,恰正是《淮南子.墬形训》中的八风。她边想着,边下意识地往袁长卿那里看过去,便见端着茶盏的袁长卿,也从茶盏上抬起眼,平静淡定地望向她。
他的平静淡定,蓦地再次令珊娘一阵胸闷,於是她微抬下巴,就那麽不躲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叫她深感意外的是,袁长卿和她对视了约三瞬左右,眼睫忽地一闪,竟首先垂下了睫羽,而更叫她感觉惊奇的是,他的耳垂竟微微泛起一层淡淡的粉色。
忽的,珊娘脑海里闪过前世时的袁长卿——那时候他们才刚新婚,血气方刚的袁长卿和她之间,仍处於试探磨合中,但也可算是琴瑟和谐,而每每他动情之时,他的耳尖处便总会如此,泛着层淡淡的红晕……
想着前世时夫妻间的那点事,珊娘心头蓦地一颤,脸颊顿时一片发烫。她忙不迭地垂下头,借着饮茶掩去那份尴尬。
如今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後来她生了贪念,如果她能像太太那样,只满足於守着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也许,前一世的他们也能过得和和美美……这麽想着,珊娘忽然就有些伤心。那样的人生,对於袁长卿来说也许是完美的,那是他想要的人生,却不是她想要的……
那她想要的又是什麽?对面那个男人的宠爱?不,她自认为自己很坚强,坚强到不需要男人来宠爱她。可当年她所求的到底是什麽?那种生死契阔的深情?小说话本里描绘的那种爱情?袁长卿这人,懂得那种东西吗?她向他求这种东西,无异於是缘木求鱼!
这麽想着,珊娘再次抬眼看向袁长卿时,忽然就能跟他一样平静淡然了。
「……怎麽样了?」
突然,周崇的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
「什麽?」珊娘一眨眼,回头看去。
周崇却怀疑地看看她,然後看看对面和珊娘又一次对视後,再次垂下头去饮茶的袁长卿,笑道:「十三姑娘方才在想什麽?都走神了。」
珊娘平静笑道:「也没什麽,只是没想到老爷会留你们下来用午膳,想着不知道厨房那里准备得如何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