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和之前一想到他就想要躲开不同,自昨日和袁长卿那麽平静淡定地对视一眼後,珊娘忽然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某种「我知道你在干什麽,但你不知道我知道」的、神奇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於是,她忍不住便想去春赏宴上看一看袁长卿的热闹,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能不能给袁长卿制造点什麽「热闹」。
於是珊娘顿了顿,忽然笑道:「啊,竟被姊姊戳穿了……那我可真无话可讲了。」
她这话,当即就叫七娘和十一娘怔在了当场。她们的印象里,珊娘是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错处的,便是她错了,也会想出无数的藉口来替自己开脱,竟没想到她会这般坦然承认她的谎言。
珊娘笑着又道:「其实吧,我原不想去的,可如今我倒有点兴趣了。」又故作神秘状,凑到三个姊妹面前,小声道:「你们可知道,昨儿谁来我家了?」
「谁?」十四娘问道。
珊娘坐正身体,笑道:「那京城杏林书院的掌院,林仲海林先生,还有他的弟子。你们一定想不到,他那弟子是什麽人。」
「什麽人?」连七娘也好奇问道。
「姓袁。」珊娘笑道。
虽然她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两个字,一直没开口的十一娘却似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忽然问道:「可是跟袁老令公府上有什麽关系?」
「正是。」珊娘点头笑道:「别说,昨儿我也想到了,所以特意问了,原来那位袁公子果真就是老令公的嫡孙。」说到这里,她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水,然後抬头看向那三人。便见那三人果然圆瞪着眼,都在等着她的下文,於是她放下茶盏,笑道:「都看着我干麽?」
「他长什麽样?」十四娘脱口问道。
珊娘歪头作回忆状,「好像,就那样吧。」
「就哪样?」七娘也歪头问她。
珊娘尚未回答,就听得十一娘问道:「他在家里排行老几?」
许是见几位姑娘瞬间都盯着她看,十一娘一阵不自在,忙讪笑道,「我听说那一战,几乎令袁家男丁俱丧,只有留在京城的第四子活下来,就是後来袭了爵的那位。听说如今那忠毅公府上,除了国公爷膝下一位世子外,也就只有长房还遗下的一脉。听说那两位公子年纪相仿,不知道妹妹说的是那位世子,还是那位大公子了?」
珊娘的眼微微一闪。她这十一姊姊,真是人不可貌相,身居深宅大院,居然能把千里之外京城的事打听得如此仔细。不过她说错了一点,如今那世子之位花落谁家尚未有定论,现任忠毅公膝下那个才十五岁的袁二,到底能不能拿到世子之位,还得看袁长卿什麽时候能考中探花。只有袁长卿有了自己的前途,他那爱面子的继祖母和四叔,才有胆子上奏章替那袁二请封世子之位,不然,这事儿只能继续暂时搁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笑着故布疑阵,「不过,听说那位袁公子是林仲海林先生的关门弟子,颇有才名,且跟五皇子甚是交好。」
五皇子不仅是太子同母兄弟,还是太后的心尖尖,这在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看着几位姑娘借着喝茶暗暗沉思,珊娘一阵暗笑——袁长卿,我这可是以德报怨,在替你加码呢!
前世时,当听说来的是袁长卿、那个势单力薄的袁家长房遗孙後,原本对他很感兴趣的好几个姑娘都打了退堂鼓,直到看到袁长卿那张脸才叫众人又燃起兴趣。而这一世,珊娘却决定要替袁长卿多多吸睛,直叫所有人都对他感兴趣才好。想来他的可选择范围大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来打她的主意了。
珊娘笑着又道:「其实说实话,刚刚你们问我他长什麽样儿,我没好意思说。你们不是都说那林如轩长得好吗?林如轩跟他站在一处,你们必定只能看到那位袁公子,看不到林如轩的!」不出她所料,包括那位已经有内定夫婿的七娘在内,几位姑娘的眼全都闪过一道精光。
许是她一时没能收敛唇边的笑意,或者只是纯粹做贼心虚,十四娘忽然斜睨着珊娘道:「姊姊说这些话,什麽意思?」
珊娘坦然笑道:「这意思还不明白?那袁家人为什麽而来,连我这搬出西园的人都知道,没道理你们会不知道,不过是在我这里假装着女儿家的矜持罢了。今儿你们是在我这里,又不是在西园,还有什麽话不能说的?」
「对了,」她转向十一姑娘,「刚才你说的不对,我听说袁家那个世子之位到底给谁还没准儿呢。那位袁二公子,说起来也就沾了他父亲的光而已,可没听说他才学如何。但这位袁大公子,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听说在京城还有个浑名,叫『高岭之花』,连好几位公主郡主都倾心於他。何况,怎麽着那位都沾着个嫡长二字,那世子之位最後到底花落谁家,我看还不一定呢。再退一万步说,男人嘛,终究是要走出家门建功立业的,俗话不是常说祖上有不如自己有吗?那袁二公子又有什麽?倒真不如这位袁大公子了。」
她这般信口开河,听得几位姑娘眼眸连连闪烁。最後,七娘放下茶盏,过去拧着珊娘的脸颊笑道:「听听、听听,这才出了西园几天?连点女儿家的规矩都没了,竟在这里评论起外男来!怎麽,听这意思,咱们的小十三这是动了春心?!」
「啊呸!」珊娘拍开她的手,笑骂道:「我若想要那些,就不会装病出来了。不过,虽说我现在是装着病,可之前确实是病了。这一病才叫我明白,原来那些富贵贤名,说穿了不过都是些浮云,与其为了这些每天辛苦,倒不如让我多睡一会儿懒觉呢。」
珊娘搬出西园时,那爱睡懒觉的名声早已经传出来了。虽说几位姑娘都不太相信她,可也都没再说什麽。
七娘又扯回话题笑道:「总之,不管你是真病还是装病,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和五婶平常躲懒也就罢了,这个场合却是不许躲,都得去参加春赏宴的。」
而正如珊娘所料的那样,老太太那里果然打着撒网打鱼的念头——饵多浪费了不怕,只要能捞到鱼,何况家里那麽多「饵料」中,老太太还是挺看好珊娘的。她自以为她最是了解珊娘,知道这孩子讲究脸面,如今这般丢脸地被她「撵」出西园,说不定小十三的拧脾气上来,真会推三阻四的不肯来。
老太太可没那个耐心去哄着她,於是直接选了最省力的法子,派赵氏去给懦弱的姚氏施压,只要姚氏带珊娘来参加春赏宴,珊娘这麽个给人做庶女的,便没那资格说个「不」字。之所以又派七娘她们拖住珊娘,却是怕她在背後给没主心骨的姚氏出主意坏事的缘故。
於是,等五老爷从外面回来时,就见前厅上才刚送走赵氏一行人的姚氏,正对着珊娘愁眉苦脸,珊娘则在细声安慰着她。
五老爷问清原由,皱眉道:「不想去不去就是。」
姚氏白着张小脸,嗫嚅道:「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那里我去说。」五老爷拍着胸脯一力承下这件差事,又对珊娘道:「太太体弱,以後家里的应酬,还是你替太太担下来吧。老太太那里若是叫太太,就说我说的,太太身体不好,有什麽事,让她直接跟我说。」
五老爷才刚说完这些话,就看到姚氏的脸色又变了。他低头一想,忽然意识到,他这强硬的口吻,听上去不像是在护着姚氏,倒像是指责她担不起事来一样,忙看着姚氏又道:「那些叫你心烦的事,你不理会便是,万事总有我呢。」
姚氏看着五老爷,不由就是一阵呆怔。
而她直直看着五老爷的眼,竟不自觉叫五老爷红了脸,讷讷说了句什麽,转身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