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华尔兹》第三章(2)
虽说她还年轻,不能过多责怪,但我发现阿幸从来不会去细细体会诸如感情之类的东西。
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会立刻以笑脸示人。
我知道那全是天性使然,并非是刻意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但听了她的战后生活经历,任何人都会惊叹于她的爽朗和无忧无虑。
或许我活得有些累了。
阿幸既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同时也是大明星。
对于她那种爽朗的性格,又有谁能够出言责备呢?不管怎么说,我逃离小平来到这儿,身心确实感到了轻松和舒适。
所以,我下定决心整理好心情,不再多虑了"
小姐"
这时,传来了女佣的招呼声"
吉姆先生来了"
吉姆先生这一称呼有些奇怪。
听说这个男人的全名太长了,所以大家都简称他吉姆。
吉姆是出生于夏威夷的第二代移民青年,半年前跟随专攻技术的父亲回到日本。
虽说日语有些结结巴巴,但从长相上看无疑是日本人,而且比日本人要文雅许多。
他身上穿的那件漂亮的条纹上衣和新款的大衣,质量明显要比这里的衣服好很多。
听说吉姆是阿幸的忠实歌迷,经常到后台找阿幸,久而久之便成了阿幸的英文教师。
阿幸的英文歌最近进步很快,或许就是靠他的细心指点吧"
啊,是吗!
那马上请客人到二楼去坐吧"
阿幸将穿着短袜的双脚并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看她脸上泛起了红晕,我不禁暗想:那漂亮的指甲油会不会是特意涂给吉姆看的?一会儿功夫,二楼的留声机放起了一位男歌星的英文歌曲,两人开心的笑声也传到了楼下"
哎呀,可真开心啊"
来收拾茶具的女佣时枝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用略带嘲讽的口气嘟囔着。
在我看来,这话与其说是针对阿幸,倒不如说是在讥讽我。
自从我这个不速之客进入这个家庭以后,她说话似乎句句总冲着我来"
如果老爷这会儿回来肯定要说话的"
时枝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擦着桌子,好像有洁癖似的。
我开口问道:"
横田先生不可能不认识吉姆吧?"
不是啊。
小姐说为了纠正英文发音要请家庭教师时,老爷没想到老师会这么年轻,而且还是个男的。
所以,那个人一来老爷就不高兴"
这时,从二楼传来了轻快的爵士乐,天花板也随之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我和时枝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
大概在练习跳舞吧,最近总是这样"
时枝语气生硬地说。
我意识到如果继续谈论下去的话,似乎有搬弄是非之嫌。
为了避免麻烦,我便趁机说要回家一趟。
冬天的太阳早已西下,夜色快速地吞食着剩余的光线。
当我走到车站前的商业街时,朦胧的黑色已经弥漫了周围的空间。
店门口排列着最近三四年才看得到的咸鲑鱼、金团①之类的食品。
大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行色匆匆,完全是一幅新年将至的景象。
家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做呢。
文胜的棉睡衣该换领子了,还有一大堆衣服该补了。
我清楚地感觉到,离家越近,自己的脚步便会越发沉重。
或许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我已经"
被荣华富贵所迷惑"
了。
一个家庭主妇在年底扔下年幼的孩子,几天都不回家,这的确非同寻常。
我住的棚户房是两开间的屋子,大小分别是六张榻榻米和四张半榻榻米,还有一个厨房。
这些可以说是我拥有的全部家当。
直至最近,每当我走下巴士朝家的方向走去时,脑海里总会出现"
终点站"
这个词。
在这个"
终点站"
上,站着二十年后的我、五十年后的我。
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将孩子们的成长视为生活中仅有的欢愉,而自己却渐渐地衰老下去。
正因为我把自己的将来看得太透彻了,所以我时常有一种落魄的感觉。
当我还在一边过着困苦的生活,一边医治着战争所带来的伤痛时,世界却用一种令我愕然的速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人们迅速地脱胎换骨,全身心地投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现在的我,只有在阿幸家时,才会感受到那种清新的空气,感觉到自己重又拾回了出嫁前的欢乐心情,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我为自己的这个变化感到吃惊。
因为仅仅在一个月前,我的生活还一直停留在如何照顾丈夫,如何在贫苦的环境中培养孩子健康地成长这一小天地里。
而现在呢,不到深更半夜我不会回家,因为回家只会让自己的心情变得沉重。
我责备自己,千万次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可是,一到了早上,我又一如既往地将两个孩子托付给元木太太,直奔阿幸家而去。
在车站前的点心店,我看到了标价每袋45日元的饼干,就买了两袋。
这种形状像英文字母、带砂糖的点心深受孩子们的欢迎。
我将饼干袋子放在手提袋里。
走到家门口时,我听到了文胜的笑声,还有房间里乱蹦乱跳的声音。
打开门一看,婆婆和孩子们正在来回跑着玩,看上去非常开心"
啊,是妈妈"
文胜大叫,随即扑了过来。
正治也立刻扭扭捏捏地跟在哥哥后面走了过来"
太好了,妈妈回来了。
我还以为妈妈不会回来了呢"
婆婆天生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眼神和话语里都透着一股厉害劲。
虽然她身材矮小,可是站直了身子瞪着眼睛训人时的那副凶相,会让人不寒而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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