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理子采访侧记:喃喃自语 精彩世界
林真理子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写作就是一个人在房间里演戏,你见过小孩子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吗?就是那样”
林真理子认真地说。
她又一脸严肃地说:“还好我当了作家,否则,就是一个自言自语的神经兮兮的老阿姨啊,真是的”
林真理子,日本著名女作家。
这“著名”
二字,在现如今常有随处可套之嫌疑,但是用在林真理子身上,名副其实,千真万确。
在日本,只要提到“女流作家”
,人们往往先想到她,就像我们想到王安忆或者池莉。
林真理子暂时出版了一百多本书,包括三十几部长篇——说暂时,是因为她依然每日在写,如她所说,她总要自言自语的,于是不停地写下来。
自她在1982年以处女作散文集《买个好心情回家》登上畅销书榜首之后,才思与勤奋并驭,她“自言自语”
着,又在1986年以《只要赶上末班车》《到京都》两部作品获得第94届直木奖(相当于中国的茅盾文学奖)。
随后她一再得奖,《恋恋白莲》获第8届柴田炼三郎奖,《大家的秘密》获第32届吉川英治文学奖。
她的每一本书都能保持20万册至30万册的发行量,特别畅销的书则发行60万册至100万册。
这个数字证明了她的“日本畅销书女王”
称号的真实性。
她笔下的主人公百分之九十九是女性,很少有男性。
女性像的涉及面极广,有乡下宁静的葡萄园里的姑娘,也有忙得魂不守舍的城市职业白领,有一心想出名的女剧作家,也有不甘堕落但身不由己的风尘女。
我告诉她,中国的南海出版公司将倾力推出她的最具影响的十多部长篇小说。
“是吗?太好了。
谢谢!
中国读者会看我的作品吗?”
她终于露出了笑容。
不过,马上又吝啬地收了回去。
林真理子之所以持续受到读者的喜爱,是因为她文字的精彩和文字里溢出的一吐为快的性格魅力,绝对不是因为炒作或者其他的原因。
这是一个长得并不漂亮的女作家得以长长久久地拥有天下读者的理由。
说林真理子不漂亮,不知她是否会生气。
可是这是真话。
她虽然不漂亮,但是给人的感觉和气质是美丽而高雅的。
这更是真话。
早在国内兴起“美女作家”
之称呼以前,林真理子就出版了三本系列随笔集《美女入门》,销售量达60多万册。
她写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快乐,对美丽的追求,包括将各种化妆品不厌其烦地涂到脸上身上的快感,以及对漂亮服饰的热爱和对名牌的追求“名牌就像是女人们接头的暗号,男人是看不懂的”
她说。
她又说:“还好自己不是美女”
其理由就是可以在脸上做出许多花样来,比起明眸皓齿的正统美女,平常的相貌上可以有多少调制发挥的空间啊!
她说她在家里不见人时,从不化妆,但是如果出门,必定全副武装——从脚跟到牙齿。
从内到外,一个女人可以修炼成如何的模样呢?处乱不惊、自然熨贴、内敛含蓄,这是林真理子的形象。
因为做人的本真和节制,使另一些品质更突出地绽放开来,比如丰富深刻、优美细腻、恣意汪洋,这是林真理子的文字。
她接受我们采访的时候,是在家里。
但不算不见人,因此,她化了淡妆。
她走进用于采访的客厅。
白色上衣,灰色百褶裙,个子高大,表情纯真,很一本正经,说客套话的时候也不笑。
我想她的表情更多地灌在文字里了。
她的文字千娇百媚,玲珑剔透,本真得近于孩童。
林真理子虽人高马大,心思却细腻如丝,善解人意。
她一个劲地问我们是冷还是热,开了冷气后又去关冷气,端上来的冰咖啡也被撤下,换上了热咖啡,宛如一个咖啡店的老板娘。
不过,林真理子算术知识十分差,连那个韩寒都不如。
在计算大陆版的版税时,连最简单的乘法她错得离谱——“5乘8得100。
我们在一旁直笑。
还有,她的日子过得很糊涂,请她签名时,日期她竟写“2005年。
告诉她错了,她还奇怪地眨巴着眼睛,搞不懂犯了什么大错误。
一个女人最在乎自己的年龄了,她为什么不呢?与一些事业有成但是有美满家庭的日本“女强人”
一样,她的事务所和家设在一处。
一幢独立的小楼,在东京的代代木上原,从车站走5分钟,就将喧闹的东京隔开了。
小路,豪宅,春雨里路旁绿叶滴翠,大门关闭便自成天地。
这样幽静的环境,十分适合女作家“自言自语。
不过,林真理子能“幽静”
的时间并不多,写作基本上是从早上到下午两三点,在她的宝贝千金上幼儿园的时间段里。
在文章里她几乎不提她的千金。
她说这是因为读者对于别人家的孩子并不会显示多少兴趣。
其实我想追捧她的“粉丝”
是希望知道她的私生活的,只是她已练就一颗平常心,并且因为珍爱女儿而不肯随意写在文字里。
这位女作家每日早上要给5岁的女儿做饭盒,送走她,然后写作,处理日常杂务,健身,下午去幼儿园接回女儿。
女儿是她的最爱。
一女儿、二工作、三朋友——这是她认为人生中“重要”
的顺序。
然后才是婚姻和丈夫。
说到丈夫,林真理子有一点点怨言,她噘起嘴,说:“我家那位总是说我什么家务都不干,其实,我真是从早上开始就忙的”
在随笔里,她写过她的大男子主义丈夫早上一定要她给烤面包,煮红茶。
有时候,林真理子在随笔里像一个最平凡的小妇人那样发一些对丈夫的牢骚。
她在文章里可以大胆地写,不怕被丈夫知道,因为她的搞理工科的丈夫是从不看她的书的。
但是她也在随笔里写过,她深知丈夫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爱她的程度与她父母一般,对她的理解则又超过父母。
结婚多年以后,夫妇间激情减退,对彼此的性感魅力不再敏感,但是这毫不影响经营一个温暖的家庭。
这就是林真理子的丈夫观。
林真理子的小说写了许多婚恋故事,甚至有“女渡边淳一”
之称。
已为中国读者所熟悉的《错位》《田纳西华尔兹》等,可谓她婚外恋题材作品的大作。
林真理子是冷静的,她从不夸大婚外恋的美丽,不自恋自怜地写“爱。
她笔下的婚外恋故事,往往有寂寞的影子。
她寂寞地撒了一个谎,就被自欺欺人的男女理解为爱情了。
这实际是误会了林真理子。
若文笔仅仅停留于细腻的感性,就不是林真理子了。
她以辛辣犀利的语言,一竿子捅到底地告诉现世的红男绿女们——“我要对年轻女孩们说,别对结婚抱任何的幻想,那不是穿着洁白的围裙给心爱的他做香肠鸡蛋的甜蜜日子,而是渐渐地想为他做什么的念头越来越少的过程”
“如花美眷也会老去,深深相爱的二人间,会有各种外因侵入。
但是,对于说结婚只有半年新婚时期有趣,其余时间全是无趣而否定婚姻的人,我倒要问问:世界上有哪样幸福是永远的呢?就因为知道没有,所以我鼓励结婚。
有一天丈夫不再热烈地爱我,于是我将人生献给孩子。
有一天孩子象鸟儿长大离巢,于是我甘于孤独。
这混杂着幸福和不幸的滋味,只有结婚才能让人体验到呢”
对于男女关系,她当然乐在其中。
在日本的一本女性杂志《妇人公论》中,她曾与一位演员对谈“婚姻外的恋爱。
她说没有婚姻外的恋爱的人生是不够丰富不够兴味的。
但不能越位。
在这次采访中,我问她“是否还想恋爱”
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都这把年纪了。
现在我在接受采访时尽量不说想恋爱,怕被人看不起呢”
言下之意,无论是否会去“谈”
,一颗热爱“恋爱”
的心却是不可弃的。
所以她的作品里总有“爱”
为底色。
有爱,有欲,有人性的脆弱和复杂,也有光亮。
就因为如此,读者们喜欢她。
女读者们是那样的喜欢她,她如女人们的邻家姐妹那样,和所有女人有共同的烦恼和兴趣;她又那样地不一样,因为她阅尽世上繁华,她笔下有许多美食美景,巴黎的晚会,京都的料亭。
我们大陆资深的女作家们在反反复复地写怀旧梦里的奢华颓靡时,我们年轻的女作家们勤勤恳恳地学习“小资”
的时候,林真理子迷惑了:难道这不是很平常的吗?她在文章里写过,一个女人在社会上谋一份事业,如同上楼梯上到中途,很累很累,可是看一眼外面,比在平地上看的风景美妙许多。
看一眼上面,是那样艰难,但也只有继续往上去,因为谁也不肯在平地上看世界。
她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豪华世景,将它们写下来,奉献给平地上的或者不能上到那样高的女子们看。
于是女读者们捧着她的作品不肯放手。
男读者也喜欢她,现任日本首相小泉便是她的书迷。
她在《周刊文春》等日本杂志上每周撰文,写社会现象和社会里个体的悲欢。
一个“爽”
字是让男性读者也接受她的原因。
她大胆直爽,爽得有些让人吃不消。
这在以“细腻感性”
为王牌的女性写作中是十分难得的。
林真理子写性,写得很淋漓尽致,但是很自然美好。
她并不需要做出疯狂的姿态来,不需要心虚地紧紧贴住“性开放”
的主题。
相对于我们许多或稚嫩或糊里糊涂地大喊大叫“性解放”
的大陆女作家们,林真理子显得底蕴丰厚,气定神闲。
相似的东方文化背景,完全不一样的成长环境,由此而起的“似曾相识”
和“领先一步”
,应该说是林真理子的作品对于中国读者的最大意义所在。
林真理子写美容,写时尚,写名牌、晚礼服和美食,作为小资教本绰绰有余。
林真理子写男女,写婚恋,叫人叹为观止,感慨不已。
林真理子写婚外恋的无奈与尴尬,写命运的定数与无常。
在采访中她这样说:“每个人生命的容量都是不一样的,即承载幸福与不幸的容量、付出与得到的容量”
她无疑是拥有大容量生命力的一个女子,见多识广,笔底起波澜。
她为人妻母,也是老父母的爱女,早上给女儿做饭盒,给丈夫烤面包,周末回娘家照顾老人。
她是著名女作家,每日笔耕,文字世界色彩斑斓,与凡俗男女共鸣着,告诉我们做女人的快乐和不易,爱的甜蜜和痛苦,以及生活的无限延伸和神秘。
在采访的最后,林真理子说,她喜欢中国的近代文学。
还有,她很想去上海和平饭店的爵士音乐酒吧坐坐。
她答应我说,一定写一部以中国为题材的恋爱小说。
(日本/杜海玲)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