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死了五月(5)
女人给她画得妆也很仔细,手亦很轻,甚至看得出,比男人要熟练得多。可是她对着镜子照的时候,觉得似乎过于浓艳了,完全是成年女子的模样。但她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女人看着镜子里的她,笑着说:“真是个美人。走出去不知道妒忌死多少姑娘呐。”女人又领她去换衣服,女人给她穿了一件黑色摸胸和一条白色垂感很好的长裤。她把她打扮成一个冷酷的夜幕下的女郎了。在给女孩化妆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女人七零八散地说着三卓,这个摄影工作室以及她自己的事情。她像是很无心地在说,可是在换好衣服的时候,她发现,女人大致把这里整个的情况,都说给她了。三卓在女人的言词间,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很多年前他从这个小镇上离开,去学习他心爱的摄影。大学之后他开始到各地采风,拍所有他觉得美好的东西。但是一年后他不得不中止他的远足,因为他已经一分钱都没有了。他从一个大城市停留下来,找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开了一家照相馆(那个时候还没有工作室这样的叫法),他们的想法都很新颖,照片自然不同于寻常的照相馆,所以生意十分不错。女人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认识他的。女人去拍照片,大抵也是被他命令着如何如何摆姿势,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可是,我当时却没感到什么羞耻或者尴尬,我就是觉得,我得听他的,他说得全都对。你说,奇怪吧?”女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的工作陶醉地一笑。女孩想她大概知道那种感觉,在那个叫做三卓的男人面前,似乎很容易丢弃了自我决断的能力,并且还是甘愿的。后来三卓和他的几个合伙的朋友发生了分歧。原因是三卓希望坚持现在的拍摄风格,拍一些自由,感觉清澈的东西。但是那几个人坚持利益当先,决定只拍更加赚钱的婚纱照。三卓觉得那是缺乏创新的东西,他坚持他仍旧拍普通的艺术照片。于是他们开始挤兑他,并开始了在暗地里算计他。终于,他们再也无法忍受三卓的倔强,在一个三卓出去拍外景的日子里,他们把店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整个店都空了。三卓回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他提着三角架站在门边,看到里面像个废旧的小车间,——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吧,他开始厌恶和人打交道或者结交什么朋友,他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那天女人正好又去他这里看他,女人自拍过那套照片之后就多次来他这里看他,给他和他的朋友们带来很多手工的点心或者水饺。三卓对她极是平淡,不会赶她走,亦不会留她。可是就在那天,三卓对着一个空空如也的房子发呆的时候,女人来了。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她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慢慢走上前去,从后面搂住了三卓的腰,她说,别介意,你还那么年轻,都可以从头再开始,而我,会总是陪着你。三卓和这个愿意一直跟随他的女人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城市。三卓起先是打算仍旧去各地采风,出版自己的摄影集。可是他们走上一段,不得不再次停顿下来,在某个小城市开暂时的照相馆,争一些路费再上路。那种照相馆甚至可以是相当纯简的,比如只给学生拍一寸的毕业照,给老年夫妻拍半身合影。女人因为手巧,还可以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就是这样,他们一路走,一路拍,需要钱的时候就停下来开一阵店子。这样的生活一过就是七年。他们的机器已经太陈旧了,必须全部换新的,而照片积攒得也差不多了,可是却被很多出版社拒绝,他们不认为这样个人化的东西能够赚到什么钱。三卓再次受了很大的打击,他辛辛苦苦多年拍摄的照片,在那些人看来几乎是一钱不值的废胶片。他又开始摔东西,不吃东西,自暴自弃。女人总是陪着他的,她是这么一副好脾气,她能够纵容他发火,摔东西,对着她破口大骂,甚至叫她滚开。最后女人开始劝说三卓,让他回自己家乡的小镇子去呆一阵,安心地开个小店,一方面可以攒足钱再换机器,另一方面,那里终是他童年时呆过的地方,在那里生活会感到亲切和安全。此外,他们还可以继续联系出版社,和他们商谈摄影集的事情。“我们绝对不会放弃,这本集子一定要出的。”女人坚定地说,她的那种果敢的语气宛如巾帼女英雄。“您和他已经结婚了吧……”女孩想了又想,还是问出来了。“啊不,我们没有,他是不喜欢纤绊的人,并且也许他只是习惯了把我当作丫头使唤,或者顶多把我当个亲人,他对我可能没有那种炽热的感情。不过我倒是不在乎的,能这样陪着他,形影不离的,和夫妻又有什么不同呢,你说是吧?”女人说话很谦卑,没有任何隐瞒或者掩饰自己的低微。女孩点点头。这个时候,三卓已经起床了,他头发蓬乱,身上套着一件灰色圆领背心。他走过来仔细看看女孩,斥责女人说:“你怎么能给她画那么浓的妆呢,她还是那么一个小孩子。”“可是她这样很好看啊。五官都很分明,更加有轮廓感……”“不需要什么轮廓感!她那么一个小孩子,画成这样认都认不出来。你给她改得淡一些!”男人又甩下话走了。女人也不再说话,拿着浸湿的纸巾来给女孩擦妆。她再次来到男人面前的时候,男人正站在大门口。男人再次看看她的脸,迎着日光——这是一个没有下雨的晴天,天空白得让人有点眩晕。然后男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