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晋(春秋 鲁哀公三年)(1)
孔子和弟子们在新郑待了多月,又到了秋天,大家才渐渐恢复过来。这期间,卫国传来消息,说是卫灵公不久前薨了。孔子听了,只是叹息不已,倒也不多打听帝丘城里的情势。他在忙着准备南下,继续赴陈。不想,正要动身之际,忽然周边战事又起,几个诸侯之间,打成一片,由郑赴陈的道路,已经完全不通了。先是晋国内乱,大夫范氏、中行氏在邯郸起兵为叛,攻击执政的卿大夫赵鞅。齐、卫两国,见有机可趁,立即合师攻晋,又要郑为后援,把郑国也拖进了战争。一时间,百姓流离失所,从西北向东南涌来,沿途难民如潮,扶老携幼,扛包挑担,硬是将一条通往陈国的大路,堵得像车站出口,摩肩接踵,半步难移。陈国那边,更是设卡封关,严禁出入,一心要把战乱挡在国外。孔子心里着急。陈国去不了,郑国呆不下去,而鲁国回不去,卫国返不成,曹、宋不想再过了,匡、蒲更不敢再走了,叫人真有走投无路之感。还剩下一条路,就是冒险,西行入晋,去见晋国的赵鞅。正好此时,晋国那边有人来了,说是赵鞅的使者,请孔子入晋,共辅王业。孔子听了,精神振奋起来,以为从政的机会又来了,立即催促弟子们作好出发的准备,自己也研究起晋国的山势地形、道路交通。说起来,他西行入晋的念头,并非现在才有。当年,在卫国赋闲之时,就曾想入晋去见赵鞅,只是走到黄河边,就折了回来。赵鞅是晋国的正卿,执政多年,早已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说“一言九鼎”,绝不是虚言浮语,几年前,他真是把自己的政令批文,铸成一个“刑鼎”,立在都城,作为治国的依据。晋之国君无后,朝政一直由赵氏、中行氏、范氏、韩氏、魏氏、知氏六家公卿分别把持。到了赵鞅之时,赵氏独盛,一揽军政赋税大权,中行氏、范氏嫉怕,起兵为叛,这才引起了战乱。孔子西行入晋的打算,让子路心中不快。赵鞅既非明君,也非贤臣,他不懂,夫子为什么要去投奔这种人。这段时间,弟子们除了在夫子身边侍奉汤药外,一直都在温习学业,怕荒疏久了,将来毕不了业。大家常坐在院子里的瓜架下,讨论一些治国修身的大道理,头顶上,悬着一只只葫芦,沉甸甸的,随时会掉下来似的。这些葫芦,还有扁豆、青菜什么的,都是樊迟春天时在院中开了一块荒地所种。当时,樊迟曾向夫子请教怎样种庄稼,孔子心里不高兴,一反诲人不倦的习惯,淡淡地说:“我不如老农。”樊迟热情万丈,没听出夫子的冷淡,还接着请教怎样种菜,孔子又说:“我不如老圃。”说完,就一言不发了。樊迟无趣,只好荷锄离开。他一走,孔子就忍不住对其他弟子说:“樊迟呀,怎么只想做一个小人呢?君子注重的是礼、义、信。有了礼、义、信,天下富足,哪里用君子自己去种粮种菜呢?”不过,到了秋天,经过樊迟精心耕理、按时浇粪,那葫芦长得肥硕,扁豆弯长,青菜水灵,每日摘些新鲜瓜菜,改善伙食,众人皆大欢喜,孔子跟着享用,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那天,大家在瓜架下,谈论起从政之事。话题是由子夏、子张、子游引起的。这子夏、子张、子游三人,都是孔门的后起之秀。子夏重文学,子张好思辨,而子游觉得自己能文善辩。三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岁不到,年轻气盛,凑在一起,总是争论不休,那天吵吵的题目是君子该不该去当官。子夏主张君子应该去当官,学而优则仕,不仕,学而优有什么用呢?他这么说,多半是因为自己学业好,几乎是“全优生”。论才思,他并不敏捷,一个问题常常久思而不通,但他会坚持想到豁然贯通为止。一次读《诗》,其中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之句。这“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懂,虽还没谈过恋爱,少女之美还是能欣赏的,让他不懂的是“素以为绚兮”一句,难道是说清纯少女,不施粉黛,素面示人,照样青春逼人吗?他确定不了,便去问夫子。夫子实际上也没谈过恋爱,见了这描绘当年卫国著名美人庄姜的诗句,更是有点走神,随后感叹了一句:“绘事后素啊!”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让子夏想了一天一夜,到了天亮鸡叫才想明白,夫子是说少女还是要化妆,而且要先打粉底霜,再描眉画眼,皮肤白嫩细腻了,才能绘出“美目”、“巧笑”,再往深一想,人不打扮是不行,就像人不学礼不成人样,一个道理。第二天一早,他见了夫子,也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礼后乎?”夫子惊喜地瞪了他半天,大为赞叹说:“能够启发我的,只有子夏啊!”子张凡事喜走极端,坚决反对君子当官。他以前贩过马,懂得相马,也懂拍马,由马及人,想起了为官之道,觉得君子不该去当官。君子进了官场,就像牲口进了马市,被拴被牵,受制于人;求相求拍,身不由己;结果必是执德不弘,信道不笃。子游则另有看法,他更年轻,也更自负,认为此事不能笼统地看待,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说君子不该去当官,而是要看谁去当,譬如,子夏、子张就都不合适去当官。子夏仁而未能,只能做些扫洒接待之事;子张能而未仁,不能造福一方百姓;自己是治国良才,最适合去当官,但这也要看是什么官,三公之下,就不必考虑了,丞相一职,尚可一试。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