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永哥儿道:「陆姑娘说打完了,报数的李大哥说没打完,两相僵持起来,您快看看去吧,不然一会儿能打起来。」
齐恒莞尔,「那依你看,他们两个谁占上风一些?」
永哥儿挠了挠头,「貌似陆姑娘占上风,那李大哥虽不服气却是有点怕了。」
齐恒道:「她若是敢再杀一个人,才叫令人佩服。」
正说着,打板的张大哥闯进门来,骇然惊慌道:「王、王爷,陆姑娘又杀人了。」
其实那李大哥没有死,他只是疼得闭过气去,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张大哥一时惊慌不及细看,急急去报信,待齐恒他们赶过去时,李大哥正在地上疼得鬼哭狼号。
齐恒厉斥陆雪弃,「你反了天了!」
陆雪弃垂下眼睑,「我又没杀他,王爷火什麽?」
齐恒被堵得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举手便是一个大耳光,陆雪弃被打得踉跄一下,跌在雪地里,嘴角很快有血缓缓地流下来。
随行的卫士验看了李大哥的伤,对齐恒道:「王爷,摔断了腰椎,若跟着赶路,怕是人得废了。」
齐恒「哼」了一声,冷冷地扫了在地上龇牙乱叫的李大哥一眼,厉声道:「还不抬下去,堵上他的嘴,三更半夜的谁要听他乱叫。」
一干人等屏息静气,迅速地抬了人退下去。
齐恒在雪地里乱踱了几步,指了指陆雪弃,没说话,复又乱踱了几步,「你、你给我在这儿跪着,跪着!」
不知道是不是齐恒的错觉,他感觉地上的那个人很是诡异苍白地笑了笑,而定睛看时,墨发遮掩,她正认真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看她跪在雪地里,齐恒这才缓缓出了口气,她今日弄得手下的人一死一伤,幸好还算她聪明,肯听他的,认打认罚,否则她试试看,齐恒这般顺了气,恶狠狠拂袖而去。
凌晨时也不知何故,齐恒突然便醒来了,外间的小厮都在睡,也没有任何人起床劳作的声息,出了屋才知道不知何时下了雪,没有风,迎面是一种夜气特有的寒冷清芬。
齐恒来到陆雪弃罚跪的地方,远远看去,她成了雪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闭着眼,眼睫毛也没眨一下。
齐恒心跳突然快了几下,不会是冻死了吧?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还在。
齐恒瞟了眼她头上衣上的积雪,负手问她,「在大雪里跪了一夜,感觉怎麽样?」
陆雪弃的眼张开一线,垂着眸子,轻声道:「感觉怎样?王爷跪上一夜便知道了。」
齐恒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掸落她头上的雪,轻抚她额间发,动作温柔、言语温和,「在我大周,没女人敢这般硬、这般放肆。」
陆雪弃牵了牵嘴角,「若王爷肯温言相待,我何以这般硬、这般放肆。」
齐恒不高兴,「服个软、求个饶,便能免了诸般苦,你何苦?」
陆雪弃道:「以礼相待才是救命之恩,王爷非要化恩成仇、损兵折将,又何苦?」
齐恒怒道:「你这是和我顶嘴吗?」
陆雪弃闭嘴。
齐恒踱了几步,息了息怒,「我也不跟你计较了,否则我这手下人还不够你杀的,从今日起你便跟了我在车上,好好侍候爷。」见她没有反应,齐恒加重语气道:「你听见了没?好好侍候爷!」
在他的逼视下,陆雪弃低下头称了声是,齐恒近身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彼时飞雪漫天,他轻轻地在她额上吻了一口。
「你记着,从此以後你的名字叫雪奴,我大周平原王齐恒的雪奴。」
事态的逆转让小厮永哥儿瞠目结舌,那个陆姑娘竟能与王爷同车,说是服侍,可是端茶倒水、送点心都是叫他,而且他每次去,那姑娘都如同晒太阳的猫一般,在角落里缩成一团,躺着睡觉。
晚上还是他捧茶研墨、侍候读书、递送夜宵,陆姑娘还是倒在床上睡大觉,不管发生什麽事,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反倒劳烦王爷每天为她上最好的伤药。
如此过了三天、过了五天、过了七天,那日永哥儿送上茶水,还没倒,齐恒便挥手让他退下。
永哥儿大喜,王爷这是忍不住想要使唤使唤陆姑娘了,果然他没走几步,便听到车里齐恒的声音,「雪奴,倒茶。」
却是没动静,齐恒拧了眉,伸脚踢了踢她,「起来,倒茶。」
陆雪弃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揉着眼睛,抓了茶壶便倒,却是没看清杯子,倒出的水全洒在车里的小木几上,还是齐恒眼明手快,抓了块布子擦了。
齐恒怒喝道:「陆雪弃!」
陆雪弃清醒过来,无辜地端着茶壶纠正,「王爷说从此後我叫作雪奴的。」
齐恒气结,「你给我滚下去,再跟着车走去。」
陆雪弃低了头,端端正正倒好了茶,双手捧着送到齐恒身边,低眉顺眼地道:「王爷息怒。」
齐恒怒气稍缓,斜了她一眼,气哼哼地道:「说你错了。」
陆雪弃从善如流,「我错了。」说得又顺又快,但毫无诚意。
齐恒道:「过来给我揉肩。」
陆雪弃「哦」了一声,爬过去,跪在他身後为他揉肩。
齐恒道:「重一点儿。」
陆雪弃加大力道,疼得齐恒皱眉道:「你轻点。」
陆雪弃忙松了手,顿时无所适从。
齐恒道:「揉啊,又想偷懒不成?」
陆雪弃遂开始揉,齐恒侧首横了她一眼警告,「再揉不好就滚下车,跟着走去。」
可能是警告起了作用,陆雪弃的力度非常适中,揉得他很是舒服,齐恒不由闭上眼打起盹来。
揉了大约半个时辰,陆雪弃累了,却见齐恒似乎睡着了,她遂试探着轻唤:「王爷?」
没有回答。
陆雪弃探过头,再轻唤:「王爷?」
还是没有动静。
陆雪弃吁了一口气,悄悄地移开了手,刚想活动下腕子,不料齐恒重重地「哼」了一声,陆雪弃骇了一惊。
齐恒睨了她一眼,「以为我睡熟了,便想偷懒吗?」
陆雪弃将手又放在他的肩上开始揉。
齐恒道:「刚才唤我干什麽?」
陆雪弃倒是老实,「我想看王爷睡着了没。」
齐恒一笑,「怎麽,累了?」
陆雪弃「嗯」了一声。
齐恒道:「休息了这麽些天,干这点活便累了?好吃好喝好侍候着便娇气了?前些天日夜劳作,也没见你喊累。」
陆雪弃道:「王爷,我这些日子也不想杀人了。」
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顿时勾起了齐恒的火气,他转头怒目喝斥道:「又敢跟我顶嘴了。」
陆雪弃低下头不说话,手自然也垂下来放在膝上,齐恒狠狠剜了一眼那双手,没好气地命令道:「好好给我揉,我不说停就不准停。」
这回他不打盹了,而是喝茶吃点心、看书观风景,又过了半个时辰,他察觉身後的手力道软了下来,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回头一看,那女人竟盹得磕头虫般,困得直晃。
他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给主子揉肩自己先睡着的,他不由咳嗽了一声,唤道:「雪奴。」
陆雪弃惊醒了,只又去揉肩。
齐恒道:「倒茶。」
迷迷糊糊地「哦」了一声,陆雪弃爬过去,拿了茶壶欲倒,齐恒正盯着她呢,瞧见她的茶壶嘴偏离了杯口,遂出声警告道:「你若再敢给我倒洒了,就下去跟着车走,今晚洗乾净所有人的衣服。」
陆雪弃收敛精神,非常精准地倒好了茶给齐恒奉上,然後毫无自觉地闲呆在一旁,这令齐恒又觉得碍眼了,怎麽就有这麽没眼色、不识趣的人呢?
他将腿一伸,恶声恶气地道:「揉腿。」
陆雪弃不很情愿,但还是温顺地去为他揉腿,齐恒却是有口气梗着下不来,她这是什麽人?白长了一副好相貌,给点苦头磨一磨,她敢杀人;稍微宠一宠,就懒得没有骨头,就这性子怎麽讨得父皇和三哥的认可及欢心呢?
想着呕气,便开了半边窗子扭头看外面的雪,荒远边地,四处茫茫一览无遗,看这里跟看那里一个样,除了一片白什麽也没有,然後便觉得腿上按摩的力道消失了。
他纳闷地转头一看,正看见陆雪弃一头栽在他的腿上,睡了过去,他出声喝道:「雪奴!」
这回喝也喝不醒了,依着齐恒的脾气就想伸脚把她踹下车去,可是也不知是何原因,他陡然把自己从气恼的边缘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