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他那个角度,正好看见陆雪弃精致白皙的侧脸,浓密的眼睫毛弯弯地微翘着,弧度优美的鼻梁、柔软安详的唇角,有细碎的乱发散落下来,衬得那张脸越发单薄娇小。
齐恒彷似被什麽情愫撩拨了一下,心生柔软,伸手微微地拂过她的脸细细地看,肌肤细腻润滑,只是微微的凉,他反手关了车窗,然後莞尔,用指尖点了点陆雪弃的小鼻头,她皱了皱眉头,抹了下鼻子继续睡。
齐恒复笑着逗弄她,这回她转过头,在他的腿上为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这死丫头拿爷的腿当床了,再说竟敢背过脸去,爷还没看够呢,齐恒这般想着,伸臂便将她的小身子捞了起来,这回他放在臂弯,想怎麽看便怎麽看。
臂弯宽广温暖,陆雪弃很是舒服地接受了这个好处所,还把身子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这个动作像小猫一般的娇柔弱小、惹人怜惜,齐恒顿时被取悦,这女人看着脾气执拗古怪,但是对自己却没有提防,反而是信任的。
齐恒这般想着,便握住了她嫩白的手指,她指尖冰凉,齐恒便用自己的掌心暖了暖,多少有些怜惜,要磨她的性子也不该那般糟蹋她的身体,被灌了虎狼之药还那般受寒,这辈子怕是也去不了寒了。
但怜惜刚起,又被恶念压下去,哼,一个处子惹了这样的祸,能有什麽好事情?定是与哪个已婚的男子不清不楚才被下此狠手,日後得好好问她一问,到底有多少龌龊事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
齐恒松了手,低头去看她的脸,复又微微笑了,这张脸太美了,尤其她笑的时候,当真碧海粼光一般深而明媚,若她能乖一点、可人一点,再温柔甜美一点,便是世间最完美的女子了,可惜性子可以慢慢调,关键资材难得。
齐恒转念,望着她恬美的睡颜,她整个人都安静地、依赖地窝在他的怀中,一种极其陌生又极其亲昵、温暖的感受充溢他的情怀,她睡时便很乖啊,齐恒怜惜心又起,便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吻如蝶恋花般,轻细而悠长。
她的唇很柔软但是凉,竟是连唇也冷吗?齐恒那一刻竟有些懊悔,日後她纵是再惹他生气,也只是打骂责罚,万不能让她受寒了。
她的身体如何他知道,她看着是弱不禁风的娇女,原以为那样的苦役严寒,不过一两日便会不堪其苦跑来向他服软求饶,可她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竟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去珍惜?
这样想着,齐恒又恼了,她为了哪个男人这般作死呢?
这股子气不同於一般,他将她狠狠地扔在一旁,屁股着地,撞了伤口,惹得陆雪弃一声痛哼。
睁了迷离的睡眼,陆雪弃委屈地哀声唤道:「王爷。」
齐恒「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於是陆雪弃再无下话。
这女人是知道自己贪睡偷懒错了,晓得他生气,所以乖了、怕了,缩头再不敢言声了?算她识趣,齐恒转睛去看,却气得七窍生烟。
他没见到那女人可怜认罪的姿态,却见她舒舒服服地窝在毯子上,睡得香香沉沉、人事不知,齐恒气不顺,於是进餐的时候故意没叫她,不是要睡吗?那就睡,别吃饭!
当陆雪弃被饿醒的时候日已西斜,齐恒摆她一张冷脸,她爬跪起来,一时没敢言声。
齐恒斜睨她一眼,「舍得醒了?」
「嗯。」她低着头,再无他话。
这女人丢了主子顾自睡了大半天,面对主子责问,还不知道认个错、求个饶吗?
齐恒正待发作,却听陆雪弃无可无不可地补充道:「我错了。」
这话就像美食少了盐,全然的寡淡无味,可有总比没有强,齐恒敛了气,「你是睡猫托生的?一天到晚就只知道睡。」
陆雪弃道:「王爷,是我体力透支太过、身体亏欠大,一时没有恢复,难免嗜睡些,以後不会了。」
这女人懂得说软话了,齐恒背了脸、挑了挑唇,正赶上永哥儿过来送点心,瞅见自家主子对着车板一个人傻乎乎的笑。
齐恒察觉永哥儿看了他的笑话,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永哥儿放下东西,忙缩着头退下了。
刚烤出的点心,甜腻的香一点点散漫了整个车厢,齐恒决定大发善心打赏给她一点,於是他倒着茶,拈起块点心吃,斜睨着陆雪弃道:「饿了吗?」
陆雪弃望着那点心,说:「饿。」
齐恒最见不惯她这笨鹅般的呆样子,「那还不快求爷打赏。」
「求王爷打赏。」
鹦鹉学舌般,这女人何止欠教,她简直欠打,齐恒恶狠狠地道:「不赏。」学不乖便饿着,不让你受寒,还不能挨饿吗?
突然齐恒觉得一阵晕眩,他以手支住头,心下狐疑,自己这是怎麽了,竟会被这女人气得头晕?
不对,出事了!他心下一凛,却发现全身都动弹不得,声音也发不出,然後外面传来惊呼声、跌倒声,马车停了,传来卫队的马嘶声。
陆雪弃打开了窗子,齐恒隔着窗子看见自己的人丢盔弃甲,还未交锋已毫无还手之力。
一定是中午的那顿饭有问题,这时齐恒的视线里出现了十一骑骏马,骏马上的人皆蒙着面,黑衣黑斗篷、骁勇英武。
为首的纵声道:「平原王,你在大周也算一英杰,并非是我等要取你性命,我等只是受命於人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想要你的命,你自己心里清楚,将来冤魂索命别找到我等头上。」说完那十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成包围状冲向这队待宰牛羊,为首的人直取齐恒。
陆雪弃拔了齐恒的剑,如凶狠的猎豹一怒而起,冲了出去,那力度、那速度、那瞬息之间的爆发力,让齐恒在她冲出很久以後,犹自能感受到空气中狠辣的悍气。
不过一眨眼工夫,那队人马便被冲散打乱,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战斗就结束了,白雪的旷野死寂无声,只横七竖八地躺了十一具敌人的屍首。
那场战斗不唯惊艳亦且惨烈,陆雪弃出手之快、之狠、之霸道,如怒江、如霹雳,力敌万钧、惊心动魄,但是极炫目、极优雅俐落,而且毫无血腥,地下的屍首没有一滴血泼洒在雪地上,所有人看傻了眼,如作了一场梦,梦醒了犹不可置信。
陆雪弃站在雪里,迎着风半眯了眼,望着西落的太阳,她用一种疏闲散淡的、拿箫的姿势拿着剑,刚刚如地狱修罗般毁灭杀伐的一个人,顿时乾净无染得一如无邪的少女。
寒鸦盘旋,凛冽的风吹拂无主的骏马,陆雪弃走过去摸了摸马的脖子,似欲抚慰马的哀怨寥落。
这样的一个人为他们除雪、做饭、洗衣服,挨打受骂,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她是在烤衣服时睡着了,然後李管事冲过去鞭打,她一时怒挥了一下,失手将李管事打死的,因为真正的杀招他们都看见了,她不会让人死得那麽难看,毫无水准。
她累了、想睡觉,被人吵会烦躁,陆雪弃弯腰从为首的身上搜索解药,闻闻嗅嗅,大概是敌人势在必得,翻遍那十一人,什麽解药也未找到。
於是陆雪弃起身回眸对齐恒一笑,斜射的日光照下来,贝齿、弯弯的眼睛,整个人如摇曳的格桑花一般清透明亮。
齐恒的整颗心突然怦怦乱跳,他犹自震撼并骤然欢喜,觉得他十八年来见过许多环肥燕瘦,却从没有人如他的雪奴儿一般,破颜一笑便动人心弦。
陆雪弃顾自走到他们的备用车,那里面有一些应急的常见药材,她挑挑拣拣了半晌,然後蹲下身用药杵去捣药。
这下齐恒郁闷了,她背对着他,他只能看见她曼妙的身影,低着头很认真努力地干活,连回头看他一眼也没有,她衣襟拖地,头发随着捣药的节奏一晃一晃的。
只见她用手拨开雪,抓了把土放进去,齐恒的心顿时一激灵,哎呀呀,那雪多凉啊,从此不能再碰凉的了,知不知道?
陆雪弃搓好药丸,打了热水开始给大家喂药,这令齐恒出离愤怒、彻底郁闷了,她竟然、竟然就近先喂给其他人。
你长了两条腿,有那麽多力气,多走几步先给我喂药会死啊,好歹我是王爷,我是王爷好不好,你眼里有没有主子?
於是陆雪弃第一次来喂的时候,齐恒不吃,他生气了。
陆雪弃遂又转头去喂别人了,齐恒更生气了,这女人竟掉头走了,她不知道她哪里错了,竟还若无其事走了。